娘子,请息怒 第820节
却见蔡源朝陈伯康拱了拱手,不紧不慢道:“昨夜,御史郑宏祖忽至临安府衙自首,言道六月间曾收受周逆赠银,同时还供出一份和周廷秘密联络的官员名单,其中便有周大人的名字!”
“竟有此事!”陈初面色凝重,言语间明显有股怒火。
而垂拱殿内,‘哄’一声吵嚷了起来。
有人低声议论、交头接耳;有人登时面如死灰、冷汗岑岑而下;也有人在低声替周炜抱不平,“攀诬!绝对是攀诬!”
梅汝聘听到郑宏祖自首,不由僵在原地.
周炜一脸怒容,在大喊着什么,声音却淹没在喧闹背景中。
“肃静!肃静!”
御阶之上,曹小健连连大喊。
待殿内稍稍安静,却见陈伯康赶紧道:“蔡相,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偏听一人之言。”
“这是自然.郑宏祖举报之事,本相自会通过上月被俘的虔家管事、崔家家眷供词,来互相印证.”
蔡源说罢,又是一阵轻微骚动.同样,虔家管事和崔家家眷被俘,被军方秘密押解进京的事,他们也是此时方知。
原以为今日朝会是场遭遇战,却不料,蔡源竟是早早设下了埋伏。
接着,蔡源转向神色激动的周炜,道:“周大人且放心,你若未行那欺君通逆之事,本相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但在此之前,周大人需避嫌,还请安心待家,勿要出府”
得,便是说破天,周炜在目前局势下,也不可能再主持大理寺的工作。
顺位排序下,六品西门寺正一跃成为大理寺内品阶最高的官员。
蔡源说罢,又徐徐看向了神情各异的江南众官员,只道:“诸位,此案牵涉甚广,结案前还请诸位都待在府中,随时听候召唤,配合审理。”
上首,像是刚刚知晓此事的陈初,猛地一拍御案,怒道:“查!一定要查清楚!真阳县公!”
“臣在!”
从上朝至今未发一言的陈景安赶忙出列,陈初接着便道:“刑部谢尚书抱病在家,不能理事,朕命你暂领刑部之职,全力配合蔡相彻查通逆大案!”
“臣领命!”
陈景安平静答道,陈初却居高临下环视众官,只道:“朕自问,入临安以来善待了诸位!若再行三心二意、骑墙观望之举,天不收汝,朕来收!蔡相、陈公!”
“臣在.”
“老臣在.”
“不管牵连多少人、通逆者身处何职,不可漏过一人!”
说罢,陈初也不等曹小健喊‘散朝’,起身拂袖而去。
金口玉言一出,注定了一桩足以横扫官场、甚至万人脑袋搬家的大案。
陈伯康情急之下,赶忙追了上去,想要单独和陈初说几句,却被跟在后方的小乙所拦,“还请许校尉通禀一声。”
小乙倒也不为难他,转身追了上去。
可仅仅几十息后,却见小乙回转,只道:“陛下不想见陈相陛下还说,朕一生耿直,行不了魏武侯那‘焚信’之举.”
“.”
魏武侯焚信,说的是三国时曹操击败袁绍后,发现了大批麾下官员和袁绍私通的书信,他不但没追究,反而当众将书信付之一炬。
世人常以此夸赞曹操心胸宽广。
陈伯康心下一滞,方才,他想面见皇上时,甚至心里想的便是要以此例来劝其‘新朝甫立,不宜大动干戈。’
却不料,陈初竟似猜到了他会这般说,将话堵的死死的。
同时,小乙能说出‘陛下不想见陈相’,表明皇上对他已有极大不满陈伯康缓缓退出垂拱殿,心情难言。
清者自清,自从周帝难逃,他从未和对方有过任何联络,或许虔、崔几家大族也知晓陈伯康的立场,连银子都没赠过他。
但陈伯康身处淮北和江南两派中间,一直试图化解双方恩怨、缓和两方关系。
可事到如今,看起来那些努力都失败了,他甚至有可能,被这帮江南同僚拖到大坑里。
陈伯康之所以这么做,不愿见到人头滚滚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身为江南官员之首,在新朝立足的根本便是他能用的动这些人,若江南官员尽去,他似乎也就没了身处高位的必要。
自然也就失去了施展政治报复的基础。
陈伯康走到殿外,颇有点失魂落魄之感,随后却见蔡源、陈景安被众官团团围在宫门处。
比起方才在垂拱殿时的剑拔弩张,此刻江南众官脸上皆带上了不自然的热烈笑容,一边向两人表达对陛下的忠诚,一边尝试从二人口中打听,郑宏祖供出的‘死亡名单’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众官全然不顾脸面的原因,皆因眼下已是他们最后打听消息的机会依方才陛下在垂拱殿的口谕,大家今日散朝后,便要各回各家,无诏不得出府,静待蔡、陈两人的调查了。
脾气暴躁的周炜,兴许不愿这般低三下四,已早早离去。
仲秋已过,天气渐爽,可谏议大夫梅汝聘脸上的汗水就没停过,他方才刚在殿上和蔡相争论过一番,此时似是不好意思上前说好听话,却又不舍得走,踌躇站在外围。
看起来分外狼狈。
不过,蔡源、陈景安这等老狐狸,怎会被套出任何有用信息,见众官始终围着他们,陈景安终道:“本公与韩国公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位同僚,诸位若无通逆之实,自可安心回府,休养个十来日,便可官复原职。”
这话说的没问题,可关键是大伙确实有不少人收过虔、崔等世家的钱,也确实有人偷偷为周帝写信提供过临安情形啊!
见众官依旧不肯散去,蔡源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主动来中书省投案、交待犯罪事实,本相可亲自去御前说项,设法保其一命.”
这话虽未必让众官满意,但总算指了条活路。
当日上午,众官返家后,临安府衙衙役配合亲军便守在了宅邸外。
无论家眷奴仆,皆不得外出,基础生活物资由临安府提供。
若有事需传递信息,必须经过府外亲军通传。
至黄昏时,便有两位曾收受过南逃世家贿赂的下级官员找上亲军,前往中书省自首。
当初世家赠银也是按照官阶高低来决定赠银多少的,自首官员收到的银子从数百两到千余两不等,蔡源果然依照先前所言,并未为难这些小虾米,做出确保自首官员一家无虞的保证。
毕竟,此事定性,皆在他一念之间.通逆和受贿,两种定性的结局可谓天差地别。
到了八月二十一,自首官员已有十几人。
余下官员中,要么真的问心无愧,要么存在侥幸心理,要么因为身上担着极重干系,不敢前去自首。
于是,蔡源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八月二十三,临安太平坊。
此处距离皇城不远,紧邻御街,坊内住户多为中层官员。
因官员聚居,此处原本车水马龙,每日前来拜见各位官员的访客络绎不绝。
可自打八月十八日晨午起,坊内各户前门角门忽然出现了大批衙役军士看守。
百姓虽不清楚朝中发生了什么,但京城居民总归有些政治敏感性,太平坊猛然清冷了下来,左近居民便是绕道也再不肯从坊内经过。
这日午后,刑部侍郎骆履昌爬到阁楼上,远远望了一眼上官谢扩的府邸虽只间隔三百余步,却因不得出府的口谕,骆履昌已五六日没能和上官取得联系了。
一脸愁苦的骆履昌从阁楼上下来后,招来管家,颇为期盼的问道:“左邻王司谏回来了么?”
管家躬着背,小心道:“王司谏前日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至今未归”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隐约一阵骚动,刚刚从阁楼下来屁股都没坐热的骆履昌连忙又上了楼,却见左边的邻居、他刚刚问起的王司谏家中,忽然闯进一群衙役。
带头那人高喊道:“谏院司谏王昀私通周逆、意图谋反!经由御史郑宏祖、虔家管事虔不榷指认、证据确凿却仍不认罪!陛下大怒,命临安府抄没家产,全家押入大理寺监牢待审!”
“!”
明明是别人家的事,骆履昌却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通逆、意图谋反’
完了,王司谏一家都完了
远处,王司谏府内女眷的哭嚎声邈邈传来。
在这种背景音吓,似乎知晓颇多内情的骆家管家,哆嗦着扶起了站都站不稳的骆履昌,主仆二人相对默然。
他们知道,此刻太平坊内,偷偷窥视王司谏府中情形的人.绝不止他一家。
“老爷,值此”
那管家刚想说句什么,又听右边忽然传来一道妇人尖叫,紧接便是一阵杂乱脚步,和响亮哭声,“老爷老爷,您怎这般想不开啊。”
骆履昌强稳心神,赶紧循声望去他家右边,住的是御史台贰官中丞刘大人,骆履昌此时在后宅,和刘府只隔了一条巷子。
骆履昌细听之下,方知刘中丞刚刚竟然自缢了!
这.看来,刘中丞一来是被王司谏家中的情形吓破了胆,二来,想必是希望自己能以死抵罪,寄望蔡源、陈景安看在他自裁的份上,能放过家人。
刘中丞如此刚烈的做派,倒也提醒了骆履昌,他深知自己的事可不止私通周帝那么简单,若被查实,十死无生。
既然如此不如也学刘中丞,干脆自裁吧!
兴许人死债消,蔡源就不再追究了呢?
一念至此,骆履昌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管家道:“去寻条白绫来.”
刚听闻刘中丞自缢,管家自然知晓骆履昌想作甚,不由噗通一声跪地恸哭道:“老爷!保得有用之身,方可有转机啊!老爷便是去了,那蔡源也未必会放过我家几十口人!”
骆履昌站在窗前,望着远近连绵屋舍,坚定道:“我让你去,你便去!”
见骆履昌主意已定,那管家也只好抹着眼泪下了楼。
不多时,管家捧着两条白绫上楼,似乎还想劝说几句,却被骆履昌一个眼神所阻。
至此,管家再不说话,默默将两条白绫在房梁上挂好、打上结,随后又颤颤巍巍的搬来了凳子。
不等骆履昌动作,管家却先踩到了凳子上,脖子往绳结内一伸,回首望着骆履昌道:“老爷既然决意如此,那老奴便先行一步,为老爷在前方探路。”
“.”管家一句话将骆履昌说的老泪纵横,连道:“好好好,不枉我与你主仆一场!若有来世,你我再续主仆缘分.”
这话说的,下辈子还让人家当奴才。
可那管家听了,竟十分感动,泪流满面道:“老爷,老奴先走一步!”
说罢,管家脚尖一垫,踩翻了凳子。
绳结猛然受力,瞬间绷直.管家喉间受压迫,发出‘咕’的一声古怪声响。
骆履昌眼睁睁看着管家,却见后者面皮爆红,随后又渐渐变为青紫色许是因窒息痛苦,管家双手不受控制的伸向了脖子,似要拉扯绳结,好再呼吸一口。
可脚下没了着力点,徒劳挣扎尽成无用功。
接着,管家原本内陷的眼球一点一点突了出来,随后,便是舌头.
百余息后,管家彻底安静下来,眼球暴突、舌出五寸,分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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