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9节
数万大军穿州过境,别人不怕么?他会不会还觊觎着沿途的其他大州?比如豫州?
许昌都督是司马虓,但豫州刺史不是他,而是威远将军刘乔。
有没有好汉挡他一下?
写完给糜晃的回信后,邵勋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这個时候,他有些后悔没收下羊献容的好意了,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简直辱没身份。
喝完水后,他拿起了汲郡来信。
庾琛在四月初至汲县上任,带过去了一千士兵,由幢主姚远、郑狗儿二人分领,各五百兵。
庾琛在信中表示感谢,因为天下诸郡并无经制兵马,这一千人起了大用了。
同时直言河北局势混乱,贼兵四起,烽烟不断。他打算以此一千兵为骨干,征发丁壮,固守城池,誓与贼兵血战到底。
此外,他还下令各县士族抽调部曲,把截各个路口,以遏贼军。
很显然,庾琛比较有经验,没有贸然要求各个世家大族派兵入郡城助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盟友,总体而言十分谨慎。
邵勋从他的信中得知,目前河北作乱的人马有多股,其中声势最大的一支为公师藩所部。
此人是司马颖旧将了,参加过围攻洛阳之战。此刻带着一帮邺城的残兵败将,又大肆拉丁入伍,传言兵众数万。
邵勋思考了一下,敏锐地发觉河北世家大族很可能参与了这场叛乱。不然的话,公师藩如何能轻而易举地起事?
想想这些世家也挺有意思。
司马颖横征暴乱、骄奢无度的时候,集体抛弃他。等到司马颖被废,又后悔了,觉得河北人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于是支持司马颖旧部叛乱。
这帮反骨仔,比我还会造反。
老造反家了,一直到唐代都脑生反骨。
写完给庾琛的回信后,邵勋直接和衣而眠。第二天一大早,临时更改了去禹山坞的行程,径入曹馥府邸。
“军司。”看着连打哈欠的曹馥,邵勋躬身行礼。
曹馥揉了揉眼睛,叹道:“上次让你留下,你还假清高,现在又急吼吼来了。去吧,小红在榻上,帮老夫治治她。”
“军司!”邵勋无奈加重了语气。
曹馥呵呵一笑,道:“少年郎就是沉不住气。怎么?清净的日子不习惯,想要打仗?”
仔细算算,自张方退走后,洛阳上下确实过了大半年的和平生活,舒心多了。
“司空是不是要回洛阳了?”邵勋开门见山地问道。
曹馥闻言沉吟了一下,反问道:“你怎么看?”
“司空自领都督、刺史,想必要安顿一番,或要一年半载。”邵勋认真分析道:“但司空等得及吗?”
“司空确实等不及了。”曹馥赞许地看了邵勋一眼,道:“自北伐邺城以来,司空已离开洛阳一年。其间诸多风云,皆与司空无关。再这么下去,洛阳还是司空的洛阳么?”
“军司所言极是。”邵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荡阴惨败,溃兵洗劫洛阳,司空不在。
张方南下,试图攻取洛阳,司空不在。
守军北上迎奉天子,回銮京师,司空不在。
百官上朝下朝,议定天下大政,司空不在。
洛阳百姓过了安定祥和的正月,然后春播,准备喜迎八月的丰收,司空还不在。
好像有没有司空,都一样啊。
如果大晋天下没有这些打来打去的宗王,似乎更好?
司马越若还认识不到这里面的问题,他身边的幕僚班子就不合格!
“司空要回来亲自主持平乱。”曹馥说道。
“平哪里的乱?”邵勋追问道。
“四方之乱。”曹馥看了他一眼,说道。
“全线出击?”邵勋震惊了。
曹馥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司空身边都是什么人,自高自大,尽出馊主意,确实是全线出击。范阳王虓已率军北上,星夜兼程,驰援河北。司空将率部回洛阳,主持西征之役。”
“此事当真?”邵勋再三确认道。
“真的。”曹馥长叹一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叹,片刻后又道:“司空还准备顺路拿下刘乔,将豫州控制在手中,交给范阳王。”
威远将军刘乔当了三年豫州刺史,与许昌都督司马虓不算很对付。司马越这是想让司马虓兼领豫州都督、刺史,为自己左膀右臂。
如此四面树敌,该说他自大呢,还是信心足呢?
“司空有没有想过刘乔不会就范?”邵勋问道。
“自然是想过的。”
“那为何还让范阳王率军北上?”
“因为平昌公(司马模)屡战屡败,丧师失地,不救不行了。”
邵勋明白了。
河北这地方本就不服司马越,如果任凭公师藩及郝昌等人闹下去,会有更多观望的人加入进来,反对司马越,故需快刀斩乱麻,迅速平定。
“多谢军司相告。”邵勋行了一礼,道:“仆这就回去操练军士,随时准备出战。”
“静候司空军令吧。”曹馥点了点头,道:“徐州诸军合计不下三万,而刘乔兵寡,司空应当是想亲自率军威压,一如司马楙旧事。”
“诺。”邵勋应道。
第120章 考察
战争的阴云陡然降下,让刚过上不到一年好日子的洛阳百姓非常惊慌。
但事已至此,他们又能怎样呢?
在这个多事之秋,河东裴家的人悄然抵达了宜阳。
“这粟长势不错啊。”裴康下了马车,跨过一道浅浅的水渠,站在田埂上,看着正在奋力收割粮食的坞人们,说道。
“宜阳的地,自然是极好的。”邵勋站在老头侧后方,轻声解释道:“这些田亩,播种前并非荒地,只不过没人耕种罢了,休耕了两三年,更见肥沃。堡户们清理完杂草后,便种了一茬粟。秋收完毕后,还会再种麦子。”
“你一个杀伐武人,谈起农事来倒头头是道。”裴康的脸色看不出好坏,语气也很平静地问道:“战事一起,自去劫掠即可,何必费心费力打理庄园?”
“裴公说笑了。”邵勋说道:“张方之辈,戕害百姓,残暴不仁,必将为天下人唾弃,我焉能为此?”
“张方固然残暴,但能征善战,多有胜绩。你可知河间王已在整顿兵马,张方率先锋一部五千骑至潼关?”裴康说道:“他若直攻弘农,能把你置办下的家业一扫而空,你还能笑得出来么?”
“五千骑?”邵勋皱眉道。
“五千骑很奇怪么?去岁荡阴之战,张方有万余骑。”裴康说道:“秦州皇甫重败死,关中再无后顾之忧。司马颙之前或许还在犹豫,这会见到四处烽烟,还会怕你们么?”
“来就来吧。”邵勋哂道:“我曾在城门内斩杀他六百骑,若还来,再杀一遍又如何?”
跟在裴康身后的柳安之不由得看了邵勋一眼,仿佛确认他是真有信心还是说大话。
司马颙据关中,容易招募骑兵,打起来非常麻烦,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不过,柳安之在路上与裴康讨论过,不觉得司马颙有胆子东进。
他增兵潼关,说到底还是打着观望的主意。
若司马越焦头烂额,无法平定局势,他才有可能派兵东出。
毕竟,就在数月前,他还连连上表,请朝廷给司马越加官,足见惊慌失措的程度。
司马越一系的力量,到现在为止还是压倒性的优势。
“靠那些兵?”裴康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洛水南岸操练的军士,问道。
“裴公请看——”邵勋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信使前去传令。
不一会儿,临时集结起来的六百银枪军士卒将长枪置于脚边,快速给步弓上弦。
“呜——”角声响起,六百人齐齐挽弓,斜举向上,手一松,数百枝箭矢已破空而去,散落在七八十步外的大群草人身上。
“咚咚咚——”鼓声响起,军士们动作快捷地挂起步弓,拾起长枪,墙列而进。
裴康还没看出名堂,柳安之脸色已经变了。
全员披甲步射!
看那弓,挽力应该也不错,八十步外就射,哪怕是抛射、散射,也足以造成一定的困扰了。遇到意志不坚定的敌军,这会怕是就会有喧哗声响起,哪怕他们在这轮抛射中压根没死伤几个人。
再看他们行进间的队列,更是让人惊讶。
伍长、什长不断用手势提醒士卒维持阵型,非常积极、主动。
队主背上插着一杆小旗,上面绘着禽兽,很是显眼。在看到这杆旗时,所有人都知道以他为中心对齐,他下令前进,大家就前进,他下令停下,所有人就停下,他下令快速进击,所有人就成列逐奔。
底层军官质量很高啊!
“呜——”角声第二次响起。
士兵们齐齐停下,将长枪置于脚边。
“呜——”角声第三次响起。
“嗡……”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前射去,散落在草人身上及四周。
“咚咚咚——”鼓声响起,所有人动作熟练地挂好步弓,拿起长枪,排着整齐的阵列,大踏步前进。
三十步时,最后一次齐射。
几乎是直射了,强劲的箭矢将草人尽皆扫倒,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咚咚咚……”鼓声节奏陡然激烈了起来。
“杀!”所有人用矛杆击地,大吼一声,然后排着阵势,小步快跑,纵身而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刺出。
最后一点草人也被刺倒在地。
尘埃落定之时,所有人都看呆了。
不光裴康、柳安之,甚至包括那些正在收割粮食的并州流民。
“这……”柳安之干咽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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