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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162节

  这两年,京中敢真正不给司马越面子的,唯有邵勋、周馥等寥寥数人,但他们都走了。

  “若实在不行,就快马来梁县,报予我知。”邵勋拍了拍羊茗的肩膀,说道。

  “这——来得及吗?”羊茗有些迟疑。

  是啊,来得及吗?邵勋也不是很确定。

  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只拿钱不办事,于是说道:“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新君登基。那么皇后乃新君皇嫂,并非太后,或许这不是坏事吧。你们也别被动等待,宫中总得有点自己人吧?太傅若实在要杀人,就跑吧,到了广成泽行宫,便可讨价还价了。一个皇嫂罢了,又不是太后,没那么重要的。新君想必也不想看到皇嫂仍在宫城之内,届时会有转机的。”

  羊茗听得触目惊心。

  听邵勋的口气,怎么好像太傅很快就要弑君一样?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放心,撑过这一阵,说不定就没那么难了。”邵勋也不方便多说司马炽与司马越之间的争斗,只能含糊安慰一番。

  “借君吉言了。”羊茗拱了拱手,离去了。

  邵勋招了招手。

  乐岚姬抿嘴一笑,先是矜持地走了几步,待靠近邵勋时,被猛地拉入他怀中。

  邵勋轻嗅着她脖颈间的馨香,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金谷园,又看了看远方地平线上的洛阳城郭。

  别了,洛阳。

  别了,裴灵雁、羊献容、庾文君。

  我先去给砖头刻字了,我还会回来的。

  (本卷结束)

第160章 县令(为盟主美酒甘薯我都爱加更)

  春雨过后,漫山红霞。

  汝州、平顶山这一片,在春秋时是应国的地界。

  此国以鹰为图腾,乃西周时武王宗室应侯封地。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一眨眼千年已过,古应国早就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但这片土地上的人还在,他们开垦出了荒芜的土地,发展出了灿烂的文化,建立起了更为庞大的帝国。

  苍老又年轻的应国,如今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梁县多桥。

  一大早,新任县令羊曼就骑马过了薄后桥,组织县吏丈量土地。

  县吏们唯唯诺诺,听清楚命令后,纷纷散去。

  羊曼看着他们的背影,沉默不语。

  这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干,甚至就连他本人,都不太乐意。

  梁县没有非常有名望的士族,甚至整个河南郡都没几个世家大族——纵有,现在也慢慢迁走了。

  但没有原生的世家大族,本地却有不少从京中迁来的贵人。

  洛阳战乱不休,很多公卿感到害怕,但又舍不得离开京城,于是就往郊县使劲,占地建别院的比比皆是。

  杜家三代人之前就在宜阳落脚,本朝又大力建设一泉坞,好好一个京兆杜氏,居然成了宜阳县的坐地虎。

  像邵勋那样堂而皇之地利用洛阳旁边的膏腴之地种粮食的,其实是少数。跑到郊县的公卿贵族,估计暗地里还在耻笑邵某人,金谷园好是好,灌渠齐全,田地肥沃,还有水碓,可一旦战争来袭,保得住吗?

  比起其他郊县,如偃师、缑氏、巩县、新城等地,梁县终究远了点,来此地落脚的公卿巨室不多,多的反而是一般小士族。而且,他们也没打算在梁县长期落脚,观望之心甚浓,一個不好,就脚底抹油往南阳、襄阳方向去了。

  因此,从他们手里清理田亩,还是相对容易的。

  但羊曼依然很烦。

  作为泰山羊氏的新一代“俊异”,他本不打算现在就出仕,即便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

  无奈族中有耆老劝说,最后捏着鼻子认了,离乡来到梁县。

  反正是个县令罢了,若不合自己心意,甩手就走,官也不要了。

  现在他心里就不太爽,于是找了间酒肆,坐下来休息。

  随从们一拥而上,铺地毯的铺地毯,搬案几的搬案几,拿食器的拿食器。

  若非身处荒郊野外,这会还得有丝竹之声……

  乡野小店,食物粗陋,甚至有些不堪入目。

  好在店家能言善道,知情识趣,这才让羊曼没有当场拂袖而去。

  “相传汉时薄后回乡,官府便在汝水上修了座石桥,曰‘薄后桥’,便是此桥了。”店家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拿手菜,端过来之后,谄媚地说道:“郏城那边亦有一座,却已损毁。”

  羊曼扫了一眼,没动筷,而是问道:“此桥甚新,怕非原桥吧?”

  “明公果是慧眼,一下就看出来了。”店家继续拍着浅白的马屁,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把嘴角给扯裂。

  “可有名胜古迹?”羊曼问道。

  “没。”

  羊曼没兴趣了,自顾自想事情。

  仆人亦从后厨出来,端上来了一道菜,乃用河中捕获的肥鱼,切成鱼脍后,与山野小菜一起炖煮。

  羊曼这才动筷,吃了几片后,轻轻点了点头。

  仆人默默退下。

  店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羊曼。

  县令却不知出自哪家,排场这么大。走到哪里,居然都带着厨子、食器、酒具、案几等物事,与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却不一样。

  眼见着羊曼不理他,他也悄然离去。

  羊曼一直在酒肆内待到傍晚,终于见到了第一个过来诉苦的人。

  “羊公!”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直接拜倒在地,委屈道:“何故清丈田地?”

  羊曼也很无奈,是啊,何故清丈田地呢?多年来不就这样的吗?

  朝廷颁布的占田法,从来不就是个笑话吗?何必折腾呢?

  但他也是无法,只能做这个恶人了。

  “李利,你家何必霸着那些田呢?反正也无庄客耕作,只能长草,不如放出来,也能免去一场灾祸。”羊曼一甩袍袖,倒背着双手,站在酒肆门口,看着远处的山川草木,说道。

  “羊公。”李利一脸纠结,道:“长满草,也可以拿来放牧啊。再者,还有很多是良田呢……”

  “你还好意思说!”羊曼霍然转身,拿手指点着李利,斥道:“你家一大半地都来得不清不楚,当我不知晓?前年有杨氏举家南迁襄阳,他家留下的宅院、田地是不是被你收走了?”

  “羊公?”李利嗫嚅了两下,没敢说话。

  上月县令置宴,遍邀本县士人、豪强,李利去了。当时觉得羊公很好说话,也很健谈,待人更有如沐春风之感。

  回来后,逢人便说不愧是泰山羊氏子弟,自有一股风度,众皆以为然。

  可谁成想,翻起脸来,却直接变了一个人。

  见李利一副衰样,羊曼也叹了口气,提点了他两句:“材官将军邵勋要地,可不是我为难你等。有些巧取豪夺来的地,吐出来一点。强编为部曲的庄客,放散一部分。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

  一个没有门第、没有官职的豪强,却趁着世道混乱的机会,拼命侵占田地、强收部曲。也就没人治他,真遇到什么心狠手辣之辈,完全可以让他举家遭难。

  材官将军邵勋就是这类人了。

  他统领的牙门军有五千二百余人,这可不是什么过路的军队,而是在梁县长期驻扎。纵然不舍得拿大军攻李利家的坞堡,但你总要出堡种田的吧?有的是办法拿捏你。

  与这种长期屯驻的军头作对,委实不理智。不如好好谈谈,看看人家开出了什么条件。

  李利很快被轰走了。

  他走之后,很快又来了第二批、第三批人……

  ******

  一叶扁舟悄然靠岸。

  绿意盎然的杨柳丛中,邵勋、唐剑、黄彪、吴前、陈有根等人说说笑笑走了出来。

  “郎君果然说话算话。”陈有根咧嘴大笑道:“说给地,就给地啊。”

  “郎君何时说话不算话了?”黄彪瞟了一眼陈有根,道。

  “黄彪尔母婢,怎么老是对我阴阳怪气?”陈有根大怒:“上次在洛阳就是。老子不想和你计较,伱还来劲了是吧?”

  黄彪冷笑一声,道:“你对我大呼小叫没有关系,若惊扰了主母,可就不美了。”

  “什么主母?不过是——”陈有根说到一半,赶忙来了个急刹车。

  不动脑子话赶话就是这样。妈的,又被黄彪这个坏种摆了一道。

  “够了。”邵勋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众人进了一处宅院。

  宅院坐落于汝水北岸,掩映在红花绿柳之中。

  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个荷塘。

  时已三月,清风徐徐,水波荡漾。

  荷叶之下,蛙鸣阵阵。

  绿树旁边,鱼跃水面。

  池塘边的一个亭子内,乐岚姬指使着几个成都王府出来的仆婢准备餐食。

  来到梁县、广成泽这种河南水乡,首先要吃的便是鱼了。

  邵勋不喜吃鱼脍,乐氏便亲手做了鱼羹。

  汝水两岸居然还开辟了部分稻田——这股风潮应该是更北面的新城等地引领的——那么自然少不了稻米粥。

  除此之外,便是寻常的肉食、牛羊乳、果蔬之物。

  邵勋天天锤炼武技,还要在她身上使劲,乐氏开心之余,几乎把几本食疏菜谱翻烂了,变着法给他补身子。

  她唯一不太开心的,大概就是邵勋总喜欢在后面。

  有时候一个人胡思乱想,她总觉得郎君喜欢的是她的臀,而不是她的人,颇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几人落座之后,乐氏悄然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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