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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172节

  邵勋说这话是有把握的。

  他做事,给人的印象就是非常跋扈,仿佛什么都敢干,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许昌武库那么大的事,他就敢劫。

  长安城里的五千鲜卑骑兵,他就敢杀。

  太傅你敢不敢赌我举兵向洛,揭发你弑君的罪责,把局势搞得一团糟?

  你敢不敢两败俱伤?

  我就是个张方一样的人啊,完全不在乎什么影响,你敢不敢赌?

  张方到最后,都有点试图劫持天子,与司马颙叫板的意味了,虽然被邵勋拼死顶住了——历史上张方劫持天子回长安,肯定不是司马颙的主意,也不是幕府的主意,因为这只会给司马颙的声望带来巨大的损害,这只可能是张方自作主张。

  太傅你说我敢不敢让羊皇后指证你弑君呢?

  街头巷尾议论就罢了,做不得准,皇后的指证谁能忽视?

  你说现在洛阳有多少大臣、多少将领怀疑你弑君?

  人心向背,明矣。

  “我也想了一夜。”羊曼叹了口气,道:“太傅应不敢索回皇后。如此,只会显得他心虚。即便真要除去隐患,也不会是现在,至少等個一年半载,待风头过去再动手。”

  “今早洛阳有人快马来告。”陈眕亦道:“天子走得不明不白,到现在竟无一人担责。医官、御厨、宫人,尽皆无事。尚书右仆射荀公请彻查此事,被太傅否了,只言天子已近五旬,体力衰竭,吃饼时——噎死了。”

  邵勋一听,认真思考了下。

  吃饼噎死这个说法,有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毕竟,无论天子是被谁毒死的,总要有人担责吧?这等大事,厨子、宫人是背不起这口锅的,没人是傻子,别侮辱大家的智商。

  所以,这事多半真是司马越干的?

  他可真是太那啥了……

  “太傅现在很被动了。”邵勋综合了羊曼、陈眕的消息,说道:“即便没人宣之于口,但他背负着所有人的怀疑,朝臣、禁军都在怀疑他,威望大损。易地而处,太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淡化此事,不要让人反复提及大行天子的死因。提的人越多,他就越被动。到最后,洛阳没人支持他,他就只能被迫出镇外藩。”

  离开洛阳,出镇外藩,其实还是一种淡化的手段。

  人是会遗忘的,热点也会消退。

  先帝之死就是现在的“头条”,天天“刷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快速传播、发酵之中。

  人的力量在于集众,但众人怀疑伱时,你的力量就大大削弱了。

  现在不是规则彻底消散的乱世,弑君是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事情,你破坏规则,就要承受规则的反噬——规则来源于朝廷官员、禁军将校、世家大族、外州方伯乃至普通百姓的价值观集合。

  也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然这会司马越已经狼狈出奔了。

  所以,出镇外藩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淡化此事的手段。

  当你不在人们视线中时,谈论的人自然就少了。

  待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之后,还可以继续回洛阳秉政。

  “但太傅肯定恨上羊氏了。”羊曼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以羊氏要及时自保啊。”邵勋立刻打蛇随棍上,笑道。

  羊曼瞪了他一眼。

  “我还有钱。”羊献容放下手里的点心,说道。

  羊曼又瞪了妹妹一眼。

  “我也被太傅恨上了。”陈眕苦笑道。

  “陈将军放心,太傅现在一定不敢动将军的家眷。”邵勋说道:“相反,他可能还会害怕有人浑水摸鱼,谋害将军家人。”

  陈眕默默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将军出身名门,不知颍川陈氏可有什么自保手段?”邵勋没打算放过陈眕,直接问道。

  “我知你意。”陈眕叹道:“今日我就回趟颍川,痛陈利害。太傅若真出镇外藩,多半是许昌了,此事不可不察。”

  “怎可让陈将军空手而归?”邵勋说道:“我愿赠马百匹,以壮将军行色,回去后也好说话。颍川陈氏若愿购马,一切好商量。”

  陈眕遥遥拱手,表示感谢。

  “羊公,茌平牧苑之马已为汲桑所得,泰山羊氏想必也很缺马。”邵勋又道:“我愿赠马两百,羊公可想办法遣人护送回去。”

  羊曼道了声谢。

  事实上他很无奈。这边邵勋送马给羊氏,那边羊献容又一副白给送钱的样子,到底是赚是赔?

  邵勋则很满意。

  昨天羊献容刚来的时候,他确实有些手足无措。但经过一夜的细想,他敏锐地发现,世上之事有得必有失。

  他失去的是司马越本就不多的信任,两人间的关系更加僵硬、恶劣。

  得到的则是与颍川陈氏、泰山羊氏——至少是他们一部分子弟和资源——抱团取暖的机会。

  这个机会十分宝贵。

  如果真能执行到位,他手下内政人才匮乏的窘境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我猜——”邵勋最后说道:“最多再过旬日,太傅的使者就会来梁县了,届时自可看清楚太傅的真实想法。”

  羊曼、陈眕二人缓缓点了点头。

  “这几日,我会传令诸坞堡,将银枪军主力调来梁县。”邵勋又道:“与牙门军、长剑军会操。”

  银枪军现有五幢三千人,分驻各个坞堡操练。

  长久见不到不是好事,正好借此机会,让各幢调集一部分人手过来会操,顺便检验一下他们几个月来的训练成果——主要是看去年十一、十二月招募的那批新兵怎么样了。

  如果有必要,他甚至会下令全军缟素,哭祭大行天子,看看到底谁先慌。

  羊献容则十分开心,脸上绽放出了难得的笑容。

  她想看看银枪军是什么模样。

  邵勋拿了自己那么多钱,若练不出一支强军,那就罚他以后在广成宫值守。

  我从小到大,想要得到的东西,没人敢不给。

  也就当了皇后之后,天天受委屈。

  如果银枪军练得好,那就再赏邵勋一笔钱。他一定会感恩戴德,然后意识到乐岚姬是个没用的女人,只能以美色娱人,帮不上一点忙。

  计议定下之后,羊曼、陈眕告辞离开,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而这些事,对邵勋也非常重要。

  他感觉到了某些契机,且这些契机成真的可能性在不断加大。

  如果真能将颍川陈氏、泰山羊氏拉下水,他创立的这个军政集团就要迎来质变了。

  羊曼、陈眕离开后,书房内空了下来。

  羊献容拿起点心,斯文地吃了起来。

  邵勋看了她一眼,问道:“臣今日便护送皇后幸广成宫,如何?”

  羊献容吃不下去了,犹豫再三后,说道:“广成宫不是还有工匠在绘影壁么?待完工之后再去吧。”

  她有些怀念昨晚一夜无梦的感觉了,甚至食髓知味,想要一直这样下去。

  “不行。”邵勋直接拒绝了,然后看着杏眼圆睁的羊献容,苦口婆心劝道:“皇后居于臣宅,短时间尚可,长则惹人非议。这样吧,待会操结束之后,臣便奉皇后幸广成宫。”

  羊献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能闷闷不乐地答应了。

第170章 成果汇报

  永嘉元年四月初一,晴。

  今天算是大场面了。

  分散在各个坞堡整训的银枪军调整布防,一到四幢全部来了梁县。

  已经分下去的三百多名府兵也被召集了起来,此刻正在空地上披甲。

  他们各自带了一名部曲,这会正手忙脚乱地把马牵过来。

  部曲的器械很简陋,一杆长枪罢了,看起来还很破旧,不知道从哪里缴获的倒了几手的装备了。

  府兵们穿戴完毕之后,纷纷上马,然后接过一杆长枪,狞笑不已。

  一会他们要客串骑兵,狠狠教训下银枪军的那帮靠两条腿走路的“傻子”——银枪军士兵因为招进来时多为苦力,为人又不善言辞,训练过程中笑料百出,一向被长剑军看不起。

  为了提升效果,银枪军的步卒们不能使用超长长枪,不能在阵前摆拒马,不能在大阵四周挖陷马坑,不能把辎重车辆堆起来作为障碍……

  当然,长剑军也不会真冲上去。

  鼓声响起,三百余骑鱼贯而出,开始慢慢提速。

  两千四百余名银枪军士卒排成了一个方阵。

  邵勋把自己的亲兵加强给了他们,作为散队,分散在方阵的左右两侧。

  散队一般分布在大阵前方和左右两侧,多为军中精挑细选的骁勇之士,诸般器械都很精通,敢亡命搏杀,主要作用是骚扰或迟滞。

  大阵后方一般是辅兵辎重部队。银枪军暂时没有辅兵,于是给他们加强了部分运粮车、辎重车堆在后面,防止骑兵绕后攻击。

  从临时搭起的高台往下看,三百余骑携大股烟尘,往大阵直冲而去。

  四幢两千四百余步卒里,新老夹杂,这时一下就看出差距了。

  老兵也没面对过骑兵的正面冲锋,但还立得住脚,紧紧攥着长枪,哪怕手心出汗,依然死死站在那里。

  军官们就站在旁边,他们对骑兵同样很陌生,同样有些害怕,但总不能在部下面前丢了面子,纷纷大吼大叫,要求军士们稳住,退后者斩。

  大吼大叫是一种发泄紧张情绪的方式。当见得多了,对生死已经相对漠然时,他们就不会浪费这个力气了,只会死死盯着冲来的敌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新兵则一开始颇有些骚动,后来在老兵和军官的带领下,虽然紧张依旧,总算勉强立住了脚。

  三百骑慢慢转向,在阵前一横,试图绕向右侧。

  “呜——”角声一响,这意味着步弓和强弩射击了。

  骑兵绕到侧翼,散队的亡命徒们立刻迎了上去,数人一组,长枪、钩镰枪、木棓、步弓、刀盾互相配合,主打的就是迟滞。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扰乱骑兵队形,与骑兵互相消耗,给大阵调整争取时间。

  少数步兵结成战斗小组,主动迎着多数骑兵反冲锋,这需要极大的勇气,邵勋不认为自己的亲兵能达到这种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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