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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264节

  这次对上的是刘汉,战斗力却强了许多,不知还能否得胜。

  “只要好好操练,不乱来,谁都可以养精兵。”邵勋说道。

  刘暾哈哈大笑。

  鲁阳县公意有所指啊,不过他不介意。

  见刘暾这个样子,邵勋知道自己猜对了。

  先帝在的时候,刘暾就是保皇党。

  先帝大行之后,刘暾的角色有些模糊,似乎不再那么保皇了。

  但这又怎么可能?

  一辈子的信念,就算改变,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一百八十度转弯。他最多不再忠于朝廷了,却未必会改投司马越,眼下应该算是中立派系,微微倾向于天子那种。

  “来之前,本还有些担心呢。见了鲁阳雄兵之后,却放心了许多。”刘暾收起笑容,道:“如此,宜阳一路无忧矣。”

  “宜阳?”邵勋有些惊讶。

  他都做好去河内的思想准备了,结果你告诉我去宜阳?不过这样也好,有宜阳三坞在,落脚点是有了。

  宜阳诸坞堡帅们也算认识,有点交情,可以互为奥援。

  宜阳令潘思更是老交情了,这几年帮了邵勋不少忙——潘思乃潘滔族弟。

  “正是宜阳。”刘暾点了点头,道。

  二人说话间,阴沉多日的天空终于飘下了几丝细雨。

  邵勋、刘暾赶忙仰起头,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让人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喜悦。

  “落雨了!”有人惊呼道。

  李重满脸喜色,伸出手掌,轻触雨点。

  陈有根咧着大嘴巴,脸都笑烂了。

  正在操练的军士们下意识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军官们压抑着心底的喜悦,板着脸将马鞭抽了下去,呵斥他们继续操练,不得停顿。

  “落雨了!”司州丁壮们就没这么好的纪律了,一个个欢天喜地,大声欢呼。

  还有人泪流满面。真的,太不容易了。

  长达半年的大旱,除了一开始外,中间几乎没下什么雨。

  干枯的大地摧毁了禾稼、草木,也摧毁了他们的生活。

  大河南北,到处是嗷嗷待哺的百姓。

  不知道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次大旱中——匈奴在黎阳将三万人沉河,但大旱杀死的又何止一两个“三万”。

  “此乃吉兆!”刘暾也非常高兴,说道:“匈奴即将入寇,大旱立刻结束,此非吉兆耶?我军必胜!”

  邵勋喊来唐剑,吩咐道:“传下去,天降甘霖,此吉兆也,我军必胜!”

  “诺。”唐剑立刻操办。

  片刻之后,营地内外便传来了高亢的欢呼声。

  刘暾捋着胡须,暗暗点头。

  鲁阳县公是懂得怎么激励士气的,难怪屡战屡胜。宜阳这一路交给他,应无大碍。

  “鲁公何时进兵?”刘暾问道。

  “今日全军大酺,吃顿好的,明日西进,如何?”邵勋问道。

  “可。”刘暾高兴地说道。

  没有拖延,说走就走。

  人云鲁阳县公骄横跋扈,又是色中饿鬼,还贪吝财货,看来有些不实。

  有事他是真上啊!光这一点就够了。

  非常之时,就该用非常之人。说句难听的,如果张方还在,且愿意为朝廷厮杀,刘暾都敢用他,哪怕受到外界的非议。

  巡视完西郊大营后,刘暾又去了糜晃、陈颜的营寨。

  他俩合兵八千余,其实不是什么精兵,就是司隶校尉和度支校尉的本部兵马罢了,战斗力与禁军差相仿佛。

  邵勋去宜阳,这俩会带着一批丁壮守新安道。

  因为你不知道匈奴会走哪条路过来——从大阳渡河之后,如果抄近路就走新安道,如果绕远路就走宜阳道,都得防。

  ******

  雨下了半天就停了。

  当天夜间,又下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也很快停了。

  接下来数日,再度晴空万里,金乌高悬。

  八月十五,邵勋率众抵达云中坞,秋雨复至。

  最后一批老弱妇孺正在撤退。

  邵勋站在干涸的洛水河道内,目送所有人远去。

  “邵师,今岁要不要种麦子了?”云中坞坞主王辉上前问道。

  王辉是洛阳的二期的学生,今年十九岁,管理云中坞两年半。

  此番大撤退,他心中有些难受。

  五月下旬收完冬小麦后,他们没有闲着,一直按照当初邵勋编纂的农书在养护田地。

  大旱之年,依然想方设法找湿润的淤泥,混入人畜粪便之中搅拌,作为肥料积存起来。

  如果九月种下小麦的话,来年收成一定非常好。

  这不是几年前了,宜阳三坞的田地现在较为成熟,养护非常得力,又地近洛水及其支流,乃上好的水浇地,价值难以估量。

  “罢了。”邵勋摇了摇手,否决了。

  这才下了两三场雨,且并不大,暂时没有种地的条件。

  再者,这里有极大可能变成战场,别搭进去了种子,最后却颗粒无收。

  河道里响起了一阵阵的马儿嘶鸣声。

  骑督段良手下的人正在牧马。

  大旱之年,草木焦枯,洛水河道成了草原。盖因这里的泥土相对湿润,且很多较深的河床形成了积水潭,周边水草丰茂,鲜嫩多汁,马儿非常喜爱。

  此君在野马冈之战立下大功,封县侯够不上,最后给了他個很少封的亭侯,另赐财货若干。

  这次调拨骑兵随行,段良是主动要求来西路的。

  跟着邵勋打仗能立功受爵,跟着王堪、曹武、王旷等人,连命都不一定能捡回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当天下午,大军继续西行,前往金门坞。

  邵勋半途拜访了一泉坞坞主杜耽、杜尹兄弟。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信使自郡城方向而至,言刘聪率军南下,克陕县,直奔弘农,太守垣延举城而降。

  “这……”杜耽闻言十分吃惊。

  “府君有兵三千,为何降贼?”杜尹也有些不解。

  邵勋沉默了一会,暗叹刘汉真的起势了,名声大了。

  搁以往,这些太守们顶多打不过跑路,降贼的极少。

  河北就不谈了,那是司马颖的地盘,天生跟朝廷不太对付,跑路、降贼的不少。但直面匈奴一线的并州,却没有那么多恶劣事件。

  可今年已经出了一个上党太守庞淳降贼事件,这会弘农太守垣延也降了,情况有点不大对啊。

  大晋再输下去,投降的只会越来越多。

  到最后没人输了,也就该灭亡了。

  “杜公,贼势猖獗,宜阳这边该同心协力了。”邵勋说道。

  杜耽叹了口气,有些犹豫。

  一泉坞甚为坚固,人丁众多。前几年与邵勋做交易,又得了不少军用器械,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匈奴多骑军,且目标是洛阳,不一定会拿一泉坞怎么样。

  就当他们是张方好了,索要钱粮时给一些罢了,虽然今年大旱很困难,但冬小麦收成良好,眼下却是有底气的。

  杜尹则还在一旁嗟叹:“垣延此贼,先前还说弘农、陕县屡遭胡骑剽掠,不堪其扰,想把治所搬到宜阳来,幸好没听他的,不然这会宜阳都没了。真真好贼子,无君无父,吾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现在说这些有甚用?”杜耽看了一眼弟弟,说道。

  杜尹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邵勋看兄弟俩在那叽叽歪歪,心中有些不耐,道:“守宜阳,还得同心协力。一泉坞兵精粮足,或可——”

  “都督。”杜耽长揖一礼,道:“今岁大旱,甚为艰难。然击贼乃国战,我兄弟二人亦不能落于人后,今愿献粮十万斛、猪羊二百口,以济军需。”

  杜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邵勋呵呵笑了一下。

  这些坞堡帅们,个个滑头,人人打着小算盘。想要他们出兵出粮那是千难万难,在听到太守垣延投降之后,更是胆小如鼠,只愿给些粮肉就打发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把宝贵的兵力消耗在本地坞堡上面不划算,还有可能逼得他们投匈奴。

  “粮十五万斛,再出一千丁。”邵勋脸色陡然一变,说道:“不然的话——”

  杜耽看着邵勋,沉默许久。

  遥想三四年前,他们还言谈甚欢,交情不错呢。但眼下说翻脸就翻脸,说威胁就威胁,这人属狗的么?

  杜尹在一旁屏住呼吸,紧张无比。

  “好。”杜耽最后松口了。

  “其余诸坞,有劳杜君通禀,人人皆要献粮、出丁。”邵勋又道。

  “定如君所愿。”杜耽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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