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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314节

  他汇合了刘洽收拢的七八千残兵败将——原王堪、王士文所领部众及东海王国军——兵至四万,于酸枣、白马一带与王弥激战。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

  王弥深沟高垒,避而不战,只保着渡口。

  司马越将大军委托给长史裴邈,何伦、王秉、刘洽、薄盛等副之,经旬日围攻后,克酸枣县北的渡口,但白马一直未能拿下。

  陈颜没在此多留,等到船只后,便从浚仪县南下。

  浚仪县乱糟糟的。

  县令早就弃官而走。

  乞活帅陈午率众盘踞于此,但他们不是乱军,而是受命镇守此地。

  去年司马越召河北乞活帅入京,李恽、薄盛听从号令去了洛阳。

  陈午则率汉、乌桓流民五千余家至陈留。

  王平、祁济更离谱,见陈午在陈留,不与他相争,直接去了陈留隔壁的梁国,找了一块地盘踞下来。

  乞活军的发展是非常迅猛的。

  想当年,司马腾带至河北的乞活军只有一万余人,多为并州官吏、军民。

  镇邺后,司马腾只抽调了少许人马为他守城,大部分乞活军在冀州诸郡就食,由此开始了大发展。

  不但有并州胡汉百姓东下冀州加入,还有许多冀州军民入伙。

  之前汲桑叛乱,乞活军一下子出动了五万众,可见其规模。

  与一般流民军“反晋”宗旨相比,乞活军的宗旨是“扶晋”,这是他们与流民军最大的区别,毕竟体制内的嘛。

  就目前而言,乞活军已经形成了三大“根据地”。

  黄河以北的在广宗上白(冀州安平郡)一带活动,且耕且战,由原范阳王司马虓的主簿田徽统率。

  黄河以南的则以陈留国浚仪县为驻地,由陈午统率。

  在王平分家之后,梁国即将成为其第三个根据地。

  陈颜从浚仪南下之时,随处可见操并州、冀州口音的流民。凶悍好斗,抢劫成性,若非他有官身,又有上百随从,说不定真被人给抢了。

  “好好的漕运重镇,竟然被乞活军占领了。”陈颜唉声叹气。

  “好歹他们是司徒的兵,不至于截断漕运。”陪着他一起南下的杨俊安慰道。

  “现在是听话,将来可很难说。”陈颜摇了摇头,道:“指望这些人抵挡匈奴,司徒怕是想多了。”

  “不用他们又用谁呢?”杨俊无奈道:“许昌都督可没什么兵了啊,兖州兵也被司徒拿在手里,地方空虚,只能召乞活军来抵挡一二了。”

  “说得也是。”陈颜点了点头,旋又看向跟在他身后的王隐,问道:“处叔回了乡里,比我等在外奔波之人,可要强太多了。”

  王隐,字处叔,骁骑将军王瑚之弟,陈郡陈县人。

  他们家算是寒素门第。

  寒门大概是天下门第中上下限差别最大的了。有的寒门家无余财,过得比较苦逼,连饭都吃不饱,有的寒门阡陌纵横,奴仆成群,生活奢靡。

  陈郡王家算是比较穷的,也就到了王瑚这一代,因为在禁军中为将,日子才好了起来。

  但禁军将领嘛,能捞的好处有限,比不得太守之类的地方官。

  所幸兄弟二人心态不错,对物质要求没那么高。尤其是王隐,能读书、写书就满足了,别的没有太高的要求。

  之前他一直住在洛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这般低调,还是被陈侯打听到了,聘为侯府中大夫(第九品)。

  王隐本不愿任官,奈何兄长劝说,同时又是回陈郡老家,再三考虑之后同意了。

  这次便跟着陈颜、杨俊一起南下——杨俊原为司徒掾,现已离府,此番是奉王衍之命过来谈事。

  “陈校尉说笑了。”王隐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合肥是个清静之地,不比中州好?而今不知多少衣冠士人南渡呢,哪怕丢官去职也要去江南。陈校尉得以度支合肥,不知被多少人艳羡。”

  度支校尉是个肥缺,这谁都知道。且是度支合肥,远离洛阳是非之地,更是肥缺中的肥缺。

  听闻陈颜与糜晃相交莫逆,曾与陈侯一起在轘辕关打过王弥,关系自然不一般。

  况且许昌陈氏已经倒向陈侯,他能去合肥督运漕粮,一点不奇怪。

  在东海王出镇兖州之后,现在想要谋官,找王衍、刘暾之辈固然没错,但如果另辟蹊径,求到陈侯府上,有时候也会有惊喜。

  他与王夷甫的关系可不一般!

  “我是去合肥干得罪人的事情的。”陈颜苦笑道:“三月了,还没一船漕粮经涡水至浚仪。太尉、尚书都急了,就连天子都下旨垂问。我这番下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钱璯之乱不是已经被平定了么?琅琊王又素来恭敬,难道会扣发钱粮?不至于吧?”杨俊惊讶道。

  钱璯叛乱,旋起旋灭,现已经被江南豪族武装剿灭了。

  出兵最多的是义兴周氏,这是他第三次平定江南了。

  第一次是出兵平定石冰,主要功劳是陈敏的,但义兴周氏的周玘集结部曲私兵参战了。

  第二次是陈敏之乱,这一次是江南豪族集体背弃他,转而刀兵相向,周玘也率部曲参战了。

  第三次就是钱璯之乱了。周玘再度出兵,一举平定。

  所以,他得了个“三定江南”的美誉。

  从侧面也可以看出,江南豪族的势力已经非常强大了,义兴周氏动辄组织一万多私兵部曲,且还有相当战斗力,却不知这個家族到底占有了多少土地、人口,大概可以“闭门成市”、“自给自足”了。

  琅琊王司马睿对他们大概也只能安抚、拉拢为主,连重话都不敢说的。除非南渡士人越来越多,带过去大量北方军民,才能让司马睿、王导的腰板稍稍挺直一些。

  “我忧心的不是钱璯,而是吴地豪族的态度。”陈颜摇了摇头,不想多说这个。

  汇集至合肥的钱粮,不仅仅包括在寿春等魏晋旧地征收的赋税,还有更南边吴地的资粮。朝廷现在这个样子,陈颜有点担心江南士人起了异心,那就不好收拾了。

  杨俊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愁上心头。

  作为弘农杨氏的一员,他没有南渡的心思。在司马越出镇之后,他投靠了王衍,又积极靠近陈侯邵勋——其父杨准与乐广交好,杨俊与乐广之子乐肇等人亦是好友。

  他很清楚,现在的洛阳朝廷离不开外州钱粮。在中原打成一片的情况下,相对稳定的南方就是个难得的输税之地。

  广陵度支校尉衙门已经瘫痪,合肥若再出问题,可就真的麻烦了。

  但这事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指望扬州都督(治寿春)周馥能稳住局面了,尽可能搜罗钱粮输送入京,以与匈奴进行持久战。

  几人一边走一边聊,两三日后即顺着睢阳渠过了扶沟,进入阳夏县境。

  这个时候,远处冲天的大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遣人一问,原来着火的是陈郡何氏的庄园之一。

  刺史卢志率军抓捕前邹平令何机,何机举兵相抗,庄园被攻破之际,举火自焚。

  “这……”陈颜张口结舌,震惊不已。

  杨俊目光深重地看着隐隐传来呼喊声的何氏庄园,心中惊疑不定。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隐也猛然抬头,看向曾经辉煌无比的何家庄园,久久无语。

  他甚至爬上了座船顶部,默默看着。

  围攻何氏庄园的兵众非常多,但衣衫杂乱,器械也五花八门。

  在稍远处,则有两千多名甲士持械肃立,看样子是压阵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压阵之兵应是陈侯的私兵部曲银枪军。那么,围攻何家的是什么兵?

  答案其实很明显:士族部曲。

  至于是哪家或哪几家的部曲,就不得而知了,多半跑不出袁、谢两家吧。

  或许还有别家,盖因陈侯在此大会诸族,每家都多多少少带了点人过来。

  驱士族之兵以攻士族,然后把何家瓜分一空?

  真真是好手段。

  经此一遭,“陈郡”大概真要变成“陈国”了——邵家的陈国。

第297章 整合的意义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渐次浇灭了庄园各处的火苗。

  谢裒的脸色很难看。

  老实说,他是想整治何家,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奈何他没有选择,陈侯也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在那个时候,如果不肯当众表态,他走不出陈侯的营寨。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当众拒绝陈侯的威逼,但终究没敢这么做,别人也会当他是傻子。

  你谢家受了何家多少侮辱?如今有人帮你出气,你居然还不领情,你是不是傻子?

  或许,就连兄长都不会理解他。

  何家太欺负人了,你得罪了东海王,得罪了陈侯,得罪了曾经履任过的郡县的官民,得罪了陈郡所有世家,得罪了阳夏桑梓的百姓,没人会为你说话,没人会为你抱屈。

  杀了你,只会让更多的人拍手称快。

  这就是个坑,不跳也得跳,没有任何办法。

  袁冲看了一眼谢裒,叹了口气,道:“幼儒,何必如此沮丧?何家取死有道,即便陈侯不杀,早晚也会灭族。洛阳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何家的财货,就等着瓜分呢。凭他们家在洛阳的那几个仆役,可守不住啊。”

  谢裒看了袁冲一眼,片刻后说道:“袁公,我并非不愿报复何氏,但何氏不该如此灭亡。此例一开,士族还有何体面?”

  袁冲闻言,反问道:“张方杀得少吗?苟晞杀得少吗?在他们眼里,士族有何体面?”

  谢裒一窒,但还是说道:“这天下不该如此……”

  袁冲冷笑一声,道:“幼儒是觉得朝廷尚在,不该这般没有规矩吗?老夫劝伱一句,别多话。陈侯已经很讲规矩了,何家的那些烂事,哪一条是假的?真要追究的话,该不该死?再者,前年东海王自领兖州牧,有过朝旨吗?去岁冀州刺史王斌死后,幽州王浚自领冀州刺史,问过朝廷吗?南阳王模,都督雍梁秦益四州诸军事,他为何将天子御赐之剑交给张轨,擅自委以凉州生杀大权?他就没资格管凉州!”

  谢裒无言以对。

  司马越、王浚、司马模做的这些事,严格来说都形同谋反,但有人追究他们吗?

  没有,所有人都像没看见一样。

  当然,这也不是说陈侯就是什么好人,他一样跋扈,一样干过很多形同谋反的事情。

  他与司马越、司马模、王浚有个共同点,就是朝廷没法追究,或者追究不了。

  “受教了。”谢裒拱了拱手,强笑道。

  “无妨,想通就好。”袁冲摆了摆手,道。

  其实,他知道谢裒之所以如此沮丧,并不是因为对朝廷如何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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