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31节
坞堡帅王如拿出了压箱底的酒肉,招待了前来催促他们离境上路的将校。
将校们多来自宛城,是沔北都督杜蕤的部下,总共十余人,带着三千兵,就驻扎在不远处。
酒过三巡之后,王如借口如厕,离席到了外间。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加快脚步,避过一个醉醺醺的酒客,又面色如常的和另外一人打了声招呼,入了茅厕。
将木门掩上后,他双手攀住茅厕顶部,微一使劲,直接爬了上去,然后翻过一堵墙,进到了后院。
“兄长。”
“校尉。”
“堡主。”
众人围了上来,神色紧张,手微微颤抖着。
王如看了他们一眼。
喊他“兄长”的自然是亲族了。
喊“校尉”的是他以前在京兆郡当郡兵小军官时的部下。
喊“堡主”的则是关中流民堡户。
“怎么?以前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要造反了,就如此畏惧?”王如轻笑一声,接过一张良弓,随手试了试,又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今晚就要杀了这十几头蠢猪,尔等干是不干?”
“干了!”有人被他一激,额头青筋直露,道:“这狗屁朝廷不当人,还保他作甚?”
“我等本想当良民,奈何被逼做贼,唉。”有人摇头叹息。
“什么做贼?义军,我等是义军!”
“对,就是义军。今晚先干了这群狗贼,明日攻打县城,再联络各家,一起举事。”
“举事,举事!早等不及了。”
王如手一伸。
众人止住了声音,都眼巴巴地看向他。
“军心可用矣。”王如仰天大笑,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听见了。
笑完,大喝一声:“带上儿郎,杀光他们。”
一群人很快离了后院,途中不断有人汇集而来,及至前厅时,已有数百之众,将庭院站了个满满当当。
“嗖!”王如拈弓搭箭,将一名惊愕起身的将校射翻在地。
“哗啦啦!”其余将校纷纷起身,抽刀的抽刀,捉弓的捉弓。
“王如,汝何意?”有人大喝道:“难道要造反吗?”
“昔年流民入南阳,齐将军射之以为戏,可知有今日?”王如大笑道。
笑着笑着,手一松,一箭飞出,正中“齐将军”面门。
“杀了他们!”陪坐在席间的几名坞堡部曲将挥刀而砍。
堡众们一拥而上,将这些世兵将校斫成了肉泥。
“事情还没完!”看着一片狼藉的正厅,王如冷笑一声,道:“官军无备,又死了将校,正合夜袭。速速集结人手,出发!”
片刻之后,早就等待许久的堡丁们被一个个喊了出来。
三千余人在坞堡外的空地上列阵,然后打起火把,如长龙一般杀向毫无防备的官军营地。
战斗没有任何悬念。
失去了大部分军官的宛城世兵们在睡梦中骤然遭袭,营地燃起了冲天大火,喊杀声随处可闻。
三千人被一击而溃,死伤过半,余众皆降。
第二日,王如马不停蹄,率军直抵穰县城外,一鼓而下。
与此同时,信使飞奔各处,千方百计联络同为来自雍秦等地的流民,招呼他们一起作乱。
数日后,郡城新野被攻克。
王如的部众已壮大至万人,且还有源源不断的关中流民投奔而来。
这把火,已然止不住了,将要把荆州烧个七零八落。
第311章 谈判
荆州的叛乱在短时间内就呈燎原之势。
或许是因为大晋朝的控制力严重下降,或许是因为矛盾积累得够多了,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叛军声势浩大,攻城略地,一发而不可收拾。
宛城都督杜蕤集结大军,自宛城南下,镇压王如。
双方于九月二十日在宛城、穰县之间的涅阳相遇。
王如是京兆郡官军出身,知道怎么打仗。他先派老弱病残迎战,骄敌之志。杜蕤本就看不起流民军,及战,大占上风,心里更加得意,暗道这才是他认知中的流民部队,于是全军掩杀。
王如派兵埋伏于道路两侧,及官军追至,伏发,大破杜蕤。
闻杜蕤兵败,京兆人侯脱率流民军袭占了空虚的宛城。
冯翊人严嶷则在襄阳、义阳交界处活动,大肆烧杀抢掠,官军不能制。
形势已经完全崩坏了。
九月二十二日,王如自号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
侯脱、严嶷等人遥奉其为主,共抗晋朝,称藩于刘汉。
“也就是说,荆襄诸郡,南阳已经完全陷落,顺阳仅保城而已。”睢阳渠畔,邵勋放下一把豆子,拍了拍手,说道。
刚刚被征辟为通事舍人、不日即将上任的糜直点了点头,道:“君侯可有方略?”
“完全是朝廷瞎搞出来的事!”邵勋恼怒地哼了一声。
银枪军、牙门军奋战两月,才将豫州各地的流民军扑灭,没让其汇合成大股。饶是如此,地方上依然受到了极大的破坏,人口锐减、财富大量消耗,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过来。
如今牙门军已返回梁县,银枪军分驻阳夏、陈县两地,休整了不到半个月,就又要出征了?你干脆累死我得了!
“家父也是这个看法。”糜直叹道。
“到底是糜公派你来的,还是王太尉派你来的?”邵勋问道。
“临行之前,家父叮嘱再三,太尉亦说了不少事。”
“一个通事舍人就把你收买了?”邵勋气乐了。
“君侯总说‘相忍为国’……”糜直鼓足勇气说道。
二人年岁差不多,但一个身居高位,不怒自威,一個不过是蒙受父荫,先后担任东海王掾、通事舍人。糜直在邵勋面前抬不起头,属实正常了,这不是给自己心理暗示就行的,他没这个自信。
“朝廷打算怎么做?杜蕤败了,宛城失陷,不是还有山简吗?”邵勋说道:“别告诉我荆州兵不能战。刘弘在时,整顿兵马,东征西讨,平定了荆州乱局,擒杀了张昌。后来又从益州撤回来不少荆州世兵,他们也算历过战火,我不信不能打。”
当年张昌作乱,赶上了一个非常好的真空期,即襄阳、宛城二镇的世兵被大量抽调至益州平叛,所以势如破竹,一下子呈席卷之势,荆州都督、新野王司马歆、宛城都督羊伊先后败亡。
关键时刻,刘弘收拾败兵,苦心孤诣操练,慢慢将其调教为一支能战之军,最终剿灭张昌。
刘弘才死了几年?荆州兵就废了?
这可不是临时招募的新兵,而是有大量战争经验,且成军多年的老兵。邵勋估摸着,即便不如他手下的银枪军能打,但也是第二梯队的强军了,结果被人玩废了?
不,他们底子还在,只是统帅山简不做人罢了。
“山都督本来打算亲自出兵征讨的,后来听闻杜蕤兵败,又急忙退兵,不敢出征了。”糜直说道:“他这会还在襄阳,飞报朝廷求援。”
“荒唐!”邵勋气笑了:“既已出师,骤闻兵败,便吓得仓皇而退。如此避战,士气也被避没了。山季伦可真是会带兵啊。”
糜直也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他只带过家族部曲,没统领过大军,但即便如此,也知道山简这种行为是极其伤害士气的。作为统帅,他给了士兵们一种暗示:敌人很强,我们打不过。
“君侯,太尉让我相询,若率银枪军南下平叛,需得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钱粮?”糜直又道。
“朝廷有钱粮?”邵勋嗤笑一声,蹲下来继续看着豆子。
最早一批下种的杂粮已经开始收获了。
收获的喜悦笼罩在每个人头上,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希望。
过几天第二批豆子就要收获了,有黄豆,有赤豆,有绿豆,有黑豆,还有各种其他杂粮——基本是有什么种子就种什么,只要来得及收获,不管了,一股脑儿种下去得了。
各营、队的流民百姓甚至已经连自家粗粗搭好的土坯房都不住了,带着铺盖住在田间地头,以一种虔诚的目光守护着这些即将收获的粮食。
没有经历过饥荒的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感情。
邵勋经常在田间巡视,与这些流民交谈,对此感慨良多。
都说他经常把敌人杀得人头滚滚,但他更喜欢看到丰收的喜悦啊,就像他刚才在仔细检视那些豆子是否饱满一样。
“君侯,荆州今年遭灾轻,尚有余粮。”糜直说道:“大军南下之后,山都督、王使君会全力保障军馈。”
“说得好听罢了。”邵勋摇头道:“我与山、王之间隔着王如、侯脱、严嶷之辈,谁给我送粮?”
“君侯这是不愿了?”糜直有些着急。
“我问你,若匈奴南下洛阳,谁来抵挡?”邵勋反问道。
“匈奴一定会来吗?”
“原本不一定,听闻王如之乱后,肯定会来。即便最终拿不下,来碰碰运气也是好的,万一拿下了呢?”
“这……”糜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确实,王如作乱之后,荆州糜烂,必会牵制朝廷大量精力,正适合他们南下。
即便拿不下洛阳,掳掠一下周边也是好的啊。
一次次掳掠,一次次削弱洛阳的战争潜力,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见到成效的。
“你啊!”见糜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邵勋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陪我转转。”
糜直傻愣愣地跟在后头,默默想着心事。
“君侯。”见到邵勋靠近,诸营队流民们纷纷拜倒于地。
“有这拍马屁的力气,不如好好照看庄稼。”邵勋笑骂道。
众人纷纷起身,有几个胆大地接话道:“君侯乃太白星精下凡,我等拜一拜,也能沾沾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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