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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344节

  老实说,他有些愤怒。

  邵勋什么身份,也敢对他说这种话?

  但愤怒过后,他还是老老实实来了虎牢关。没办法,那个凶人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可能真会杀人。

  阳夏何氏,国朝望族,直接就让他连根拔起了。

  有此前车之鉴,裴纯觉得没必要去挑战邵勋的权威。

  “唉。”裴纯饮了口酒,愁眉苦脸。

  “府君何故嗟叹?”送家兵前来虎牢关的前尚书郎郑遵起身,给裴纯斟满酒后,笑问道。

  郑遵是大司农郑袭之子。

  祖父郑袤曾为曹魏光禄大夫,入晋拜为司空,坚辞不受。

  二叔郑豫在朝,任尚书右仆射。

  三叔郑球两年前过世,曾为成都王颍右长史,累任侍中、中护军、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

  这个家族,仕宦者众多,还是比较兴旺的。

  但在永嘉二年(308)的时候,开封郑氏就开始南渡了,其中跑得最远的甚至入闽了,也是离谱。

  留在北地的也不少。

  像郑袭、郑遵父子就在洛阳安家,只不过这两年战事频繁,又回荥阳老家居住了。

  此番出兵守虎牢关,家族内部也是有过激烈争论的。

  很多人认为应该两不相帮,以保全家族为重,免得将来被刘汉清算。

  但更多的人害怕被邵勋清算。

  刘渊在世时,对士人是比较优容的,没怎么苛待乃至杀戮。但邵勋真灭过士族,阳夏何氏的例子摆在那里呢,他真的会杀人清算。

  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派了一千部曲庄客过来,为裴纯守御虎牢关。

  “嗟叹不嗟叹又有何用?”裴纯摆了摆手。

  有些事他不想对外人说,太丢人,太没面子。

  “可是担心守不住虎牢关?”郑遵问道。

  “守不守得住,我都得顶在这里。”裴纯叹道。

  郑遵看着他的脸色,暗自思索,府君在陈侯那边似乎并不怎么受看重啊。

  “陈侯以兵拒虎牢,却不知何意?”郑遵试探性问道:“莫非想把匈奴人堵在洛阳周边,坐视禁军与贼人厮杀?”

  裴纯手一顿,放下了酒碗。

  郑遵继续观察着裴纯,道:“伊阙、太谷、轘辕、虎牢四关在手,匈奴要出洛阳,难之又难。听闻陈侯在陈郡、颍川着力颇多,看样子是不想让匈奴突入豫州,至于救不救洛阳,可能就要看他的心情了。府君与陈侯来往密切,却不知……”

  裴纯重重放下酒碗。

  郑遵一见,连连告罪。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裴纯的表现就透露了很多东西。

  陈侯的野心相当大啊。

  用这么一个巨大的牢笼,把天子、朝廷、禁军和匈奴都装在里面,坐山观虎斗,关键时刻再来收拾残局,真的狠。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家族那边就要认真考虑了,荥阳可是离豫州近在咫尺。

  裴纯已经清醒了过来,看了看郑遵后,道:“莫要胡思乱想。有些事,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

  郑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府君,石勒来了。”有人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

  裴纯下意识干咽了口唾沫。

  郑遵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匈奴第二次南侵洛阳的战争,难道要从虎牢关开始?

第323章 最优选择(求月票加更)

  “大河自孟津以东,北岸极平衍,南岸则多丘山之阻。”虎牢关以西的某处小山岗上,汉安东大将军幕府左长史刁膺侃侃而谈:“洛口之西有首阳山(非关中或河东之首阳山),为芒山(邙山)东闾。洛口之东,原、坂相连,黄马、旋门诸坂迤东渐高,至大伾山,峻拔四十余丈。”

  “大伾山以东,余脉为广武山,此为广武君李左车教授刘盈操练兵马处。广武山以东,渐入平野,即荥阳也。”

  “此段山坂,殆为嵩山余脉向北伸展,为方山,为大伾,南北连绵,直抵河岸,为东西交通之阻。”

  “古人缘河开大伾山路,遂为中原东西交通之孔道,故自汉世已云‘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此固为兵家必争之地也。”

  石勒听了半天之乎者也,不是很明白,但他依然仔细询问细节,然后与以前的经历相印证,最后明白了。

  从洛阳向东,正儿八经的驿道就这一条。

  小路或有,但未经人工开凿,艰险难行,马车都过不了。

  不能过马车、牛车、驴车,那就只能用驮兽,运力锐减,稍微遇到点高强度的战事,器械消耗就跟不上。

  我的刀卷刃了,想换一把新的,结果没有。若等辅兵匠营的人修理,却不知要多少天以后了。

  如果遇到敌大军列栅坚守,一时难以攻破,粮食怕是都不够。

  堂堂正正的大军,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不可能随心所欲。

  石勒带了两万骑,消耗甚大,走山间小路太过冒险了。一个不好,就要杀马充饥,骑兵变成步兵,灰溜溜撤退。

  至于步兵,则留在邺城、汲郡、顿丘一带操练。

  刘聪继位后,拨发了一大批军械过来,以示恩宠。

  石勒对“跛脚”的步兵一直颇有怨念,这次正好留在老巢好好操练一番,提升战力。

  这支规模在数万人的步军,经过两年时间的整顿,已经颇具模样了。

  不过——若没见过邵贼的银枪军,石勒或许会满足于自家步军的战斗力,但他见过,知道双方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所以非常不满意,着意操练,期望其战斗力再提升一大截。

  这次战斗,他干脆就没带步兵,而是多带了一些驮马、驴骡,驮载后勤物资,主打的就是一个快速。

  扬长避短么,石勒这种从底层杀出来的人,深知这个道理。

  “刁长史说得好啊。”石勒笑眯眯地看着刁膺,道:“既然晋人已在成皋有所防备,始安王(刘曜)之军令,恐无法完成。为今之计,该怎么做?”

  “或可回禀始安王,请其调王弥、赵固之步军东来,打通虎牢关。”刁膺回道。

  石勒又看了看远处的关城。

  关城恰好截断了旋门坂这条山间驿道,此时大门紧闭,关城上旌旗林立,人影憧憧,呼喊不休。

  他看得出来,守关之兵并不精锐,军纪也不是很严整,或许可以尝试打一下。但人家毕竟有地利、有城墙,能不能打下就不好说了。

  “大将军,这事还得加紧催一下。”右长史张敬忧心忡忡地说道:“实在不行,我等渡河北上,再绕道黎阳南下,避开虎牢关。河内王那边,多半也遇到了阻碍。这仗,打得有点奇怪啊。”

  河内王刘粲是天子刘聪嫡子。按照大都督、始安王刘曜之令,河内王将率万余轻骑出轘辕关,深入颍川、汝南、陈郡、梁国等地掳掠,将邵勋的腹地搅个天翻地覆,摧毁他的根基。

  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太顺利。轘辕关那边同样有守军,不经大战,很难通过。

  打仗,怕的就是这种。

  最理想的情况是晋国上下失能,朝野一片混乱,洛阳八关无人问津,让他们随意进出。

  这会遇到的是最坏的情况。

  晋国上下被组织起来了,几個交通孔道都有兵戍守,必须一一夺占才行。

  石勒想到了一个人,近几年风头最盛那个人。

  若无他,局势不会如此。

  “也罢,即刻遣使至大营,向大都督请兵。”石勒吩咐道。

  信使很快上马离去。

  石勒又看向张宾,问道:“孟孙怎么看?”

  张宾一直在看地图。

  石勒耐心地等了片刻,张宾才说道:“此番晋人退得太利索,外围关寨皆弃,独守洛阳,反倒不好打了。为今之计,或只能另辟蹊径,将晋人诱出来。只能说——权且一试吧。”

  “晋人不上当又如何?”

  “若不上当,便专心收集粮草、财货,以待将来。”

  “将来如何?”

  “将军之基业,在于河北,非河南也。”

  石勒沉吟许久,笑道:“听闻王浚又遣兵至辽东,还吃了一次败仗,损失不轻。但冀州刺史乃石超,如之奈何?”

  “丁绍死后,王浚自领冀州牧。晋廷为拉拢他,将幽、冀二州尽委于浚,寻加司空。”张宾说道:“石超兵力寡弱,又占着冀州郡县,王浚必容不得他,早晚爆发大战。石超——不是对手。”

  “唔……”石勒有些心动。

  王浚这个人,他有所了解。

  自高自大,看不起别人。兼领二州之后,或许已经飘飘然。

  他的盟友段部鲜卑的日子不太好过。这几年被抢了不少草场,势力愈发衰弱,以至于王浚不得不遣兵相助,但也只是稍稍遏制了段部鲜卑的颓势,没能根本性改善其处境。

  况且,在这件事上,幽州方面也屡屡损兵折将,空耗家底。

  如此局面,王浚非但不忧心,反而自领冀州牧,逼得晋廷承认既成事实,给他补发委任诏书。

  这样一个人,确实不难对付,只要掌握好诀窍。

  “得孟孙,吾大业可成矣。”石勒笑道:“不过,眼下还得为朝廷卖命。”

  “大将军英明。”张宾赞道。

  ******

  刘曜的大营扎于洛阳城西。

  此番出兵,前期可谓顺利已极。

  晋人压根没在外围纠缠,干脆利索地退回了洛阳,在诸门外扎营列寨,与城内互为犄角之势,打定主意死守不出了。

  刘曜手底下有众七万余,来到洛阳城下的是四万步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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