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52节
明年,他们或许不会再来了。
春天牧草尚未彻底返青,更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都愁粮食,别说匈奴人了。
夏天或许有草料了,但他们又何必来打洛阳呢?
或许,从明年开始,他的主要作战对象将变成石勒了。
数日后,正当他率众北上浚仪,顺便清扫可能存在的残敌时,虎牢关以西传来消息:匈奴大举退兵,经弘农、河内,兵分两路而撤。
他立刻调转方向,往荥阳方向而去,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匆匆追来的王秉。
“君侯。”下马之后,王秉直接大礼拜倒于地,泣道:“司徒薨了。”
“嗯?”邵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想起“司徒”是指司马越时,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丰富。
王秉偷偷瞄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邵勋却已经敛容沉思。
“何时薨逝?”他问道。
“有半个月了。”
“你西来何意?报丧么?”
“愿接世子回徐州。”
“不妥!”邵勋下意识说道。
王秉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和他想得差不多,邵勋不愿放人。
邵勋皱起了眉头。
王秉说接世子走,但哪有那么简单?王妃是不是也要跟着走?这——怎么可以!
邵勋定在那里,久久不语。
王秉心中焦急,默默起身,说道:“世子得君侯庇护,承情已久,心中感激不尽。若能接回徐州,将来必与君侯结好,守望互助,一同为朝廷藩篱。”
邵勋已经稳住了心神,看了眼王秉,作色道:“你们啊!知不知道,这是要害世子啊!”
王秉连忙辩解:“我等皆对天发誓,愿奉世子为主,人所共见。”
“你们发誓?”邵勋冷笑一声,诘问道:“范县那些兵马的老底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东海王国军还剩几人?”
“三千上下。”
“最可靠的,就只有这三千人罢了。”邵勋说道:“剩下的兵,要么出身乞活军,要么来自豫、兖二州。我就问伱?乞活军听话吗?”
王秉不语。
“豫、兖二州之兵,有些是司徒生前招募的,有些是二州士族豪强部曲,我再问你,他们听话吗?”
王秉招架不住,强辩道:“我等以军法约束许久,自然听话。”
“别这么自信!”邵勋拿手指点了点王秉的胸膛,毫不客气地问道:“张方怎么死的?”
张方当然是被郅辅杀的,这还用问?王秉刚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郅辅为什么能杀张方?且杀完人后,还能大摇大摆离开?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它和你的根基息息相关。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和我回趟洛阳,见一见王妃和世子再说。就算要带世子回去,也不是这么个带法。”
“也好。”王秉点了点头,应道。
此番西来,本来就要面见王妃和世子。若非遇到战乱,这会他已经到了。
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后,他又问道:“君侯这是大破贼军,收复了陈留?”
“谈不上大破。”邵勋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认不认识王幽州?”
“王浚?”王秉摇了摇头,道:“素无来往。”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人心高气傲,目无余子。君侯又大大得罪过他,怕是不会有好脸色。”
邵勋暗暗皱眉。当年长安一役,遗祸至今啊。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若无那一次抢来的马匹,这次就不可能一人双马,截住王桑所部。
这批鲜卑马,虽然都渐渐老迈不堪,无法再作为战马冲阵了,但依然在他的军事体系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有利就有弊,世间哪有光拿好处不付出代价的事情呢?
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应处处投机取巧。
石勒的新战术,他再想想别的办法对付,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三十日,大军启程开往荥阳,阻吓敌军的同时,顺道经虎牢关入洛阳。
第330章 二百四十里
荥阳太守裴纯换了一身戎装,把胡须好好打理了一下,准备出门面见邵勋。
临走之前,甚至打算擦点粉,不过被仆役劝阻了。
“府君,听闻陈侯从来不擦粉,更喜欢身强力壮的勇士,还是不要了吧?”仆役建议道。
“也对。”裴纯从善如流,立刻不瞎整了。
他没有带任何排场,就两个仆役、一辆牛车,低调出了虎牢关城。远远望见大队人马后,便下了牛车,在道旁等待。
一队队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走了过来。
他们先进了虎牢关城,控制各个要点之后,又派人向后传讯。
没多久,又是一队甲士前来,将道路两旁的人向外推,独留了寥寥数人。
待这一切完成,邵勋终于出现在了远方的驿道上。
“排场还挺大。”裴纯暗自腹诽。
郑遵站在他后面,稍稍落后半步,默默看着前方。
河南的世家大族,一个个都要做选择。
留下还是南渡?留下的人,又秉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投靠哪一方?
决定不好做,但必须要做,否则就里外不是人,谁来都要搞你。
李矩站得比郑遵还靠后,他的地位实在太低了。
平阳人,外地来的流民帅,现在转职成了坞堡帅。若非他本人会人情世故,搭上了袁孚和司马越的线,日子会比现在艰难许多。
这次他也拣选了三百精锐部曲,送到虎牢关帮助守城。对于维护大晋朝这件事,他一贯非常上心。
陈侯邵勋是大晋朝第一大忠臣,立功无数,李矩非常佩服,说什么也要远远看上一眼。
李矩旁边还有一些小士人、土豪。
士人还相对矜持一点,土豪们就没什么可在乎的了,踮起脚尖,够着脖子在那看。
其实,荥阳的士人豪强真的不多了。
与隔壁的陈留、濮阳一样,荥阳地处战争前线,谁来都要抢一波。
眼下才抢了不到十年,就很是凋敝了,人口数量锐减——这还是在补充了大量外地润过来流民的情况下。
如果再抢個十年、二十年,简直不敢想象。
到了那会,全郡可能就只剩少量大型坞堡、庄园,庄园之间是大片的空地。
空地原本可能都是耕作已久的农田,但却被撂荒了,然后长满野草,成为胡人放牧的乐园——南北朝时,就有两支胡人军队争夺某座城池,一支在西门外放牧,一支在东门外放牧,马儿吃完草,养了点力气后就开打,马儿没力气就停战。
荥阳的士人豪强们现在万分希望有个人能挑起重任,为他们遮风挡雨,保住这座原本十分富庶的地方——境内以平原为主,河流纵横,灌溉方便,还有运河商旅,更靠近洛阳,能不富吗?
不过,有些人可能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邵勋昨天就派了不少人至荥阳、濮阳、陈留诸县,仔细绘制地图,丈量从渡口到关键城池的路程——他不太相信朝廷的舆图。
丈量里程的行为,很多人不明白,但也有少数聪明人看出来了,这完全是出于军事目的。
荥阳、陈留、濮阳,恐怕摆脱不了前线的命运了。
“裴府君。”
“君侯。”
邵勋下马之后,与裴纯把臂而行,十分热络。
他现在真的对裴纯非常满意,深夜持剑督战,散尽家财招募壮士,这种决断、这种勇气是一般人能有的?
“府君镇守虎牢关,截断贼人东西联络,功莫大焉。”邵勋笑道:“待回到洛阳,我定然向天子表奏裴君的功劳。”
裴纯讪讪而笑,道:“哪里哪里。微末之功,比不得君侯匡扶社稷之伟业。”
“府君过谦了。”邵勋说道。
裴纯摇了摇头,坚定说道:“漕运是君侯保住的。若无君侯,五月石勒南下时,我可能已为其所执。”
邵勋呵呵一笑,同时也有些疑惑。
就历史上洛阳大饥荒那个操行,漕运明显被截断了,而且就是今年。
难道历史上荥阳太守不是裴纯?
二人说话间,已进了关城。
狭窄逼仄的街道内,几乎没有民宅,不是军营就是仓库、马厩之类,此时都有银枪军士卒站岗。
裴纯看了有点震撼。
陈侯的排场确实大,走到什么地方都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备森严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很多都督、刺史、宗王。
有人嘲笑他怕死,并非空穴来风。
“正有一事要请教府君。”走着走着,邵勋突然说道。
“君侯请讲。”
“荥阳诸县现有户口几何?”
“不足万户。”裴纯沉思了一会,说道。
上一篇:抗战:我,云龙他哥,西北霸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