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66节
结果一见面,却是这样一副场景,简直堪称下马威了。
“大王,我闻荥阳、陈留、濮阳一带有贼骑南下。许昌都督有拱卫洛阳之责,若要退敌,还得靠陈侯帮忙啊。”袁冲见到司马确表情松动之后,继续劝道。
“不过是些许游骑罢了,撑死了百十骑、数百骑,以袭扰为主,未敢深入。”司马确说道。
“大王说得没错。”袁冲耐心道:“眼下确实只是些游骑,但将来呢?一旦贼众大举南下,凭许昌之兵,可能抵御?”
司马确这下没话说了,但心中生气,闷着头往前走。
“嗣安。”前头响起清脆的声音。
司马确抬头一看,立刻行礼,道:“伯母。”
来人赫然是东海王妃裴氏,陈侯邵勋落后一步,持剑护卫于侧,忠心耿耿。
世子司马毗也在,正与陈侯说笑。
见到司马确后,他矜持了一下。
被邵勋瞟了一眼后,无奈上前见礼,又道:“堂兄闷闷不乐,何故也?阳夏确实没什么好玩的,甚是无趣。”
裴妃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司马毗心中一突,脸色垮了下来。
裴妃又看了眼邵勋,眼中满是嗔怪之意。
邵勋招架不住,清了清嗓子,道:“新蔡王定是忧心国事,担心匈奴大举南下。”
“啊?”司马毗吓了一跳,问道:“王夷甫不是传来消息,说匈奴在治下各部征集粮草、牛羊,打算兵进关中么?怎会南下豫州?”
“世子有所不知,即便要攻关中,匈奴也一定会南下洛阳、豫州。”邵勋解释道:“或许兵不会多,但他们担心朝廷救援,必要的牵制兵力不会少的。”
“原来如此。”司马毗一脸崇拜地看着邵勋。
司马确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崇拜了,而是有些苍白。
他手底下带的那些兵,也就可与李洪之辈打打,对上匈奴确实很吃力。一旦敌军大举南下,他除了龟缩许昌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但你龟缩起来固然安全了,颍川其他地方就不安全了啊。届时那些世家大族们一告,都督就别想当了。
这并非耸人听闻。
要知道,他这个都督是故东海王帮他讨来的。今东海王已薨,天子对他又十分厌恶,许昌都督之职真的很稳吗?
稳个屁!
一旦没了都督,他就要去洛阳,封国的一应官员估计也要调走,到时候给你置个五十守士,相当于不再之国了,什么权力都没了。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嗣安。”裴妃看向司马确,道:“今年匈奴必然南下。豫州士民苦了整整两年,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饥饿、动乱而死者不知凡几。眼下刚刚有一点起色,若遭匈奴侵掠,必然熬不过去,届时死的人或比前两年还要多。如此情状,嗣安怕是也无法担责,届时追究下来,恐不美也。”
裴妃说这话时蹙着眉头,忧心忡忡。
司马确心中惶恐。
裴妃又道:“我们这一支,没几个人了。天子也看我们不顺眼,时刻想要铲除。陈侯系出越府,又勇冠三军,你们若联起手来,或有一线生机。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闹生分。否则,汝父、汝伯九泉之下,怕是也要担心。”
说到这里,裴妃的眼中已有些许泪水。
司马确的眼圈也红了。
有些话,外人说起来未必有多好的效果。
方才袁冲劝了那么久,司马确心中只是动摇,但恼怒依然存在着。
此时被亲伯母一说,司马确心中最后的块垒也消散了。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与邵勋对抗的理由。
对他而言,如今最大的威胁是匈奴,其次就是天子。
司马越、司马腾、司马略、司马模四兄弟,当初是何等庞大的一股势力?今却只有南阳王司马模尚在了。
天子或许不太好动南阳王,但拿下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威望的许昌都督却不难。
他现在需要外援,需要站队。
“伯母别说了。”司马确叹息道:“侄悟矣。”
裴妃欣慰地看了眼司马确,道:“世道这么乱,我们都要活下去。”
这话一出,司马确有些绷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邺城那一场噩梦,至今仍在午夜徘徊。
父亲和三位兄长,以及众多幕僚,皆为汲桑贼众所杀,就剩他一人侥幸生还。
“活下来”三个字,直中他那柔软又惶恐的内心——绝杀。
邵勋在一旁看傻了。
这年头,还真有人可以靠嘴炮拉来两万大军?
邵勋觉得他大大低估了裴妃。
突然之间,他觉得以后可能很难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第343章 摊子
司马毗跟着司马确回许昌了。
他主要是想玩。
司马确则是回去召集兵马。
春耕已毕,许昌世兵们可以从田间地头召集起来了。
账面上有两万,实际上也能召集起一万六七千。至于为何变少,主要是人不爱当世兵,逃亡了。
第一批世兵早就被八王之乱祸祸干净了,第二批也差不多完蛋了,现在是第三批。
说实话,若不是看在许昌都督能时不时赏点粮帛,又连年灾害的份上,谁爱当世兵谁当去,反正我是不愿意当。
司马确回去后,第一时间召集了屯于城下的世兵七千,然后派人开往陈留汇合。
与此同时,他想方设法召集工匠,开始打制箭矢、战车,以备不时之需。
拖油瓶暂时离开了,邵勋心中大喜。
但裴妃一路上都很安静,都在闭目养神,停下来休息之时,也在看书写信,着实没给他机会。
临近浚仪之时,邵勋收到消息,扬州都督周馥连连上疏,复请迁都寿春,天子下诏抚慰,不许。
另,兖州刺史李述在京中连连饮宴,与亲朋好友辞别,准备上路。
最后,还有一个好消息:北宫纯率五千凉州兵抵达潼关。
这是去年洛阳被围前,天子紧急摇来的人。人家确实忠心,河西的冬天严酷无比,且草料奇缺,不宜出动大股骑兵,但依然挤出了一支步骑混合的部队东行,经过数月时间,将要抵达洛阳。
吴前也跟着回来了。
一去经年,募来了两千士兵,购得马千匹。为防意外,张轨令其与北宫纯一起上路,故此时亦至潼关。
邵勋看到这个消息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早烦透了广成泽那些没有生育能力的阉马。这些年大力搜罗母马,给没去势的鲜卑公马配种,至今才发展到千余匹。
这次一下子得马千匹,听闻还有张轨作为回礼赠送的百匹马,他的马群又壮大了。
但这并不足以自傲。
马是一种消耗品,上了战场消耗更大。
急行军会消耗,冲杀会消耗,追敌也会消耗。
只要骑上了马背,就会有损耗。
一场大规模的骑兵会战,死伤个几千匹马很正常——伤,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死。
两千余匹马,真不够消耗几回的。
收到这些消息后,邵勋觉得有必要向裴妃汇报一下,于是他喊来了唐剑:“去驾车,我有机密要事禀报王妃。”
“诺。”唐剑立刻下马,将驭手赶走,自己亲自驾车。
亲兵们听到有机密,立刻四散开来,不让任何人靠近。
邵勋来到车旁,道:“王妃,仆有要事禀报。”
裴妃掀开车帘,看着邵勋,微微颔首。
邵勋立刻上了马车。
“何事?”裴妃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邵勋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道:“匈奴已经在往河东输送粮草军资了。”
“放心,刘妃还在棠梨院,我不回去,她不会走的。”裴妃稳了稳心神,说道。
“哦……”邵勋感觉自己没话说了。
在裴妃的目光注视下,怎么那么放不开呢?撩骚技能都消失了吗?
两人沉默片刻。
马车有些摇晃,晃着晃着,裴妃便依偎在了他怀里。
邵勋大喜,花奴这是要给我一点甜头吗?
“你还有哪些女人?”裴妃突然问道。
“家中……”
“你家中那两个我都知道。”裴妃说道:“还有呢?”
“刘……”
裴妃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她你也敢觊觎?”
邵勋讪讪一笑。
“还有呢?”
邵勋微微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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