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37节
“陛下,臣闻江淮间多贼寇,百姓无以自安,或可檄调扬、荆、豫诸州大军会剿之,以正纲纪。”长沙王府左常侍王矩上前说道。
“此事……”司马衷下意识看向司马乂。
司马乂微微颔首。
“就由王卿主持吧。”司马衷说道。
“臣遵旨。”王矩行礼后退下。
王矩最近露了把脸。
以劣势兵力扫清了城南的敌军,虽然不是主要战场,但表现确实不错,受到了司马乂的重视。
府中幕僚们计议,认为单靠洛阳一地,不足以支撑整个朝廷的运转,必须依靠外州。恰巧荆、扬多事,难以平定,于是决定派自己人南下,趁机收取这些地盘,为洛阳持续提供资粮。
议论来议论去,最后司马乂乾纲独断,决定派王矩这个他最信任的心腹去南方,如今也就是走一遍流程罢了——兵是不可能给他带走的了,洛阳这边都不够用,只能靠王矩自己一个人,借着朝廷的大义名分来平乱,其实并不容易。
一连说了两件事,都办成了,司马乂心中喜悦。
太尉掾刘演察言观色,凑趣道:“大都督连番得胜,贼众惊恐。臣闻贼帅陆机惨败之后,威望大损,已经没人听他的了。邺城那边还传出风声,陆机或要被收监下狱。”
刘演,字始仁,中山魏昌人,刘琨兄子。
河北诸将本来就不服陆机,建春门惨败后,更不会听了。陆机现在怕是指挥不了几個人,接下来的战事,只能靠河北诸将自己发挥了,直到司马颖更换主帅。
司马乂故作不知,惊讶道:“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刘演笑道:“邺府有人受宦官孟玖指使,出首告发,言‘机有二心于长沙’。司马颖疑之,遣人至军中查证,大将公师藩等人皆为孟玖引荐,故作伪证,站在孟玖一边,诚可笑也。司马颖虽然尚未褫夺陆机本兼各职,但估计也快了。”
司马乂哈哈大笑。
他笑得很畅快,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在发泄情绪一般。
“此皆太尉之功也。”刘演脸色一肃,道:“若无连番大胜,陆机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此皆太尉之功也。”众幕僚纷纷说道。
司马衷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羊献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在跟着一起高兴,不过熟悉她的人可以发现,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
“宦者坏事。”司马乂慢慢收回了情绪,摇了摇头,随口问道:“孟玖为何与陆机过不去?”
“孟玖之弟孟超与陆机有隙,曾当众劫法场,救下了他帐中干犯军纪的兵士,并质问陆机会不会当都督。”刘演说道:“超回营后,担心陆机报复,便将此事写入书信,送往邺城。孟玖览之,数日后惊闻超没于阵中,乃疑机害之也。”
“孟超怎么死的?”司马乂看向王矩,问道。
他看到的军报中,只含糊提及王矩与贼战,孟超慌不择路,为越府督护糜晃所杀。当时没在意,现在觉得太简略了。
理论上来说,城南那一片都归王矩管,说孟超死于王矩之手,没有问题,但细节呢?
王矩心下一凛,立刻禀道:“太尉,建春门之战后,贼众慌乱,心无战意,纷纷撤退。糜督护率众追击,斩孟超于平昌门。”
“到底是谁杀的?”司马乂眼一瞪,问道:“糜晃这人我见过两回,老实人一个,武艺荒疏,也不会带兵,你别告诉我糜晃亲手杀了孟超,他没这本事。”
王矩额头微微渗出汗珠,说道:“糜晃帐下督伯邵勋,得了孟超首级。”
其实,原本军报上是有邵勋名字的,但王矩阅览后,了解了一下此人,得知他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士息,于是决定压一压,把邵勋的名字去掉了。
这事没有太多人反对,因为大家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仔细说说,休得妄言。”司马乂说道。
王矩无奈,只能将战斗过程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邵勋当着上千敌兵的面,旁若无人般下马,将孟超首级斩下时,司马乂愣住了。
王瑚、祖逖二人也抬起了头,颇为震惊,亦有些神往。
尤其是王瑚,他虽然是广义上的士族出身,但“世寒素”,从小吃尽了苦头,没那么多门户之见,心想可以结交一番邵勋。
可惜那人是越府家将,却不能招至自己麾下,微微有些遗憾。
“太尉恕罪。”王矩低下了头,惶恐道。
司马乂看着王矩有些斑白的两鬓,暗叹一声,不打算深究了,道:“给邵勋赐以金帛,以彰其功。”
“诺。”王矩立刻应下了。
司马衷的嘴巴大张着,显然还没从王矩的叙述中回过神来。
当着那么多敌人的面,先连发三矢,吓退那些惊弓之鸟,再旁若无人收取首级,这人胆子怎么这么大?
羊献容暗暗冷笑。
那个叫邵勋的可怜虫,多半没什么出身,甚至连寒素都不是。
太好笑了。
司马乂,你的幕僚都好厉害啊,都是正人君子啊。有他们帮你,你一定能赢吧?
毁灭吧,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这个朝廷只会戕害自己人,父亲全心全意配合司马乂,结果落得个“忧惧而死”的下场。
这个朝廷还只会嫉贤妒能,有功不赏,有过不罚,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
这个朝廷还礼崩乐坏,朝天子、皇后射箭,与当年当街弑君的成济有何区别?
毁灭吧,累了,我不想在这里演下去了。
还有那个邵勋,恨朝廷吧,恨司马乂吧,狠狠地报复吧,鹅鹅鹅。
“还有最后一件事……”司马乂看向帝后二人,说道:“议和之事,还得陛下拿主意。”
“啊?哦!议和。”司马衷点了点头,道:“是该议和。打打杀杀,都没人舂米了,这可如何是好。朕不想再食肉糜了,嘴角都起泡了,唉。太尉素来有主意,这事交给你办吧。”
司马乂额头青筋直露。
幕僚们尽皆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臣遵旨。”司马乂深吸一口气,道。
第40章 两手准备
接下来大半个月都比较平静。
十月十五日的时候,裴十六来了一次辟雍,密谈半日后离开,当晚乘坐吊篮入了洛阳城,直奔司空府。
司马越正设家宴招待几位宾客。
在场的有裴家子弟裴盾、裴遐,东海国将领何伦、王秉,王妃裴氏、世子司马毗也在场。
裴家人就算了,何伦、王秉登堂入室,意味深长。
应该说,司马越这是把他们两个引为心腹了,不然绝对不会让王妃、世子出来相见。
说难听点,将来如果司马越遭遇大难,托妻献子的话,何伦、王秉绝对是第一考虑对象。
所以,他俩非常激动,神态毕恭毕敬,眼睛都不敢多看,生怕冒犯了贵人。
裴妃意态闲适地坐在那里,默默听着众人说话。
“大都督奉帝出征,大破张方,东西两边尽皆大胜,洛阳局势真是一夜之间转危为安啊。”何伦眉飞色舞地说道。
他虽然出身大家族,但常年在军营里厮混,心思不深,谈起打仗就来劲。
对洛阳王师而言,十月真是一个梦幻般的月份。
月初的建春门之战,大破冀州兵马,斩首数万,杀马咸、贾崇等大将十六人,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陆机、石超等人连夜遁逃,不敢回顾。
随后,大都督司马乂又率部转战城西,复败张方,斩首五千余级。
自九月以来,张方已经损失一万多人马,陆机损失五六万人,而王师不过战死万把人,取得了空前的大胜。
当然,也不是没有隐忧。
王师死的主要是相对精锐的洛阳中军,而不是临时征发的司州世兵、洛阳丁男——这部分伤亡无人关心,但细究下来,可能不下一万五千,因此双方的真实战损比应该不到1:3。
中军本来就只剩五六万。临战之前,陆陆续续倒戈了两万人,城内外剩下的不过三万多。结果一个月损失了三分之一,确实够肉疼的。
但为了打胜仗,又不得不把他们往死里用,难办。
想到这里,何伦有点唏嘘。曾几何时,洛阳中军有十万余众,盔甲精良、训练有素、战力强横,压得各地世兵、边疆胡人不敢轻动。这才几年啊,十万大军就快被内战耗光了,不得不说是一個巨大的讽刺。
“我看没那么简单。”王秉弱弱地说了一句:“贼军退后重整,似乎还想再战呢。”
王秉是王朗王司徒的后人,东海老牌世家,不是何氏这种新贵可比的,按理说不该如此气弱,但他在城外吃了败仗,所部五百东海兵外加近千司州世兵大部溃散,成了张方的战功。因此,他现在真没什么自傲的资本。
听到王秉说话,裴妃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心中有着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当初从潘园撤退时,她是打算把糜晃、邵勋所部弄入城内的,最后没能成功。
这本来没什么,王秉的部队不也没能进城么?
但她派了裴十六来回辟雍几次,邵勋态度恭谨,没有任何怨言,并且私下里说了不少效忠的话,就让她有点愧疚了。
陆机调集大军,四面围攻洛阳的时候,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她内心之中还是有些许担心的——嗯,就像是养久了的猫儿狗儿,不可能一点不倾注感情。
好在邵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听裴遐所言,单人独骑,斩杀贼将孟超,随后横刀立马,上千敌兵逡巡不进,最后一哄而散。
这是何等的勇武,何等的豪迈!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愣怔了好久。反复确认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她有些不解。
王秉也算是军中宿将了,为何打仗如此稀松,连邵勋这个少年郎都比不过?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这会在看到王秉那副丧气样的时候,似乎懂了。
邵勋这人,放肆的时候确实放肆,居然敢无礼地打量她。
王秉却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畏畏缩缩,谨小慎微。
或许,军中就需要一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吧——这是她思考得出的结论。
当然,王秉这种军中老油子虽然经常不敢正视她的脸,但裴妃仍觉得他的目光有点恶心。
邵勋偷偷把目光落在她的胸上,裴妃觉得这只不过是少年慕艾罢了,似乎没那么龌蹉,可以原谅。
“那两位确实没有放弃。”司马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裴妃的遐想。
她站起身,给自家夫君斟满了酒。
上一篇:抗战:我,云龙他哥,西北霸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