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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11节

  不会被邵贼追得投河而死了吧?

  没奈何之下,他只能重新委任刘雅为前军大都督,统一指挥各部自青州撤退。

  当然,靳准能捞还是得捞一下的,倒不是为这个吃了败仗的无能之辈,而是为了他手底下的部伍——能多回来一些人总是好的。

  至于靳准本人,他已经腻歪了。

  虽然他说话蛮好听的,也会来事,溜须拍马很在行,但不行就是不行。

  此番兵败,陛下肯定会撤他的职——至少是降职,刘粲不准备保他,没意义。

  “邵勋比关中那些人更危险。”刘粲突然间感慨一声:“怪不得当年先帝如此看重他,若能为大汉效力,那该多好。”

  朱纪苦涩地笑了笑,微微有些嫉妒邵勋。

  他们这些“屈身事贼”的人,平日里忍受诸多白眼、嘲讽,甚至要献上女儿给天子、诸王享用,才勉强保住目前的地位。

  邵勋“桀骜不驯”、“抗拒天兵”,结果却轻而易举地获得匈奴贵人的青睐,甚至要嫁公主给他为妻。

  一个是送女给匈奴,一个是匈奴送女给你,想到此处,饶是饱读诗书,朱纪都想爆粗口了。

  这世道,唉!

第386章 “满城之战”

  武平县东北,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正在艰难前行。

  看得出来,他们原本是骑兵,但到了这会,几乎都在牵马步行了。

  马儿的数量大为减少,人手已不足一匹,且掉膘严重,看着就不像能骑多久的样子。

  他们已经接到了信使传来的撤退命令,于是准备向高平撤退。无奈被晋人的骑马步兵堵截了一下,信使又被弩机射死,有点不辨方向了。

  兜兜转转之下,几天工夫就浪费了,沿着河流走,又遭到一队骑马赶来的府兵堵截。

  他们不在马背上和他们作战,而是下马结阵,远距离有弩机,中距离用步弓,近距离用长枪、大斧、重剑。

  急着跑路的人压根没有和他们缠斗的心思,只能远远避开。

  但这么避着走不是个办法。

  他们走到哪里,只要遇到乡间的土围子,行踪就会暴露,不得已亡命乱窜。

  随身携带的食水日渐稀少,不但人饿得厉害,马儿也掉膘得厉害。

  到了这会,仅剩的一点粮食拿来喂马,间或找些干草给它们吃。

  至于人么,已经开始杀马充饥了。

  这就是他们的处境,非常艰难,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

  人心,就此开始分化了。

  有的人心底还残留着一点信心,认为高平还在,只要能撤回去休整一番,还能返身再战。

  有的人则开始怀疑中护军为何下达撤退的命令,这不奇怪么?难道敌军主力压到高平城下了?还是粮道被断了?

  如果是后者,那么局势就很凶险了。

  在粮道被断的情况下,即便军中还有少量存粮,军心动摇之下,和晋军决战就是扯淡。

  曹嶷、石勒听到消息,只会撒丫子跑路,压根不会听令靠过来,人家脑子又没病。

  等到石勒等人或撤退,或逡巡不进的消息传过来后,高平守军的士气只会更低落,胜算更低。

  到了那时候,城内的步军或许还能坚持一下,但他们这些驻扎在城外的骑兵就要被迫直面敌人了。

  这种士气下,什么把人分成数拨,游斗骑射,纯粹是找死。对方只要集中击溃一小部分人,剩下的说不定就跑了,打都不用打。

  唯一的取胜可能就是集中兵力决战,但正面厮杀,真的冲得过晋军骑兵么?

  鲜卑人的战法和他们差不多,并州数次骑兵对决,大汉都败了……

  这场战争,已经到了结尾了——至少是第一阶段结尾了——现在他们需要活着回去。

  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三百骑,正在撤退的匈奴人中一片惊呼。

  三百骑冲到百余步外,分出一队人收拢马匹,剩下二百五十人结阵而来。

  弩机、步弓、长枪、重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打不打?所有人都看向头人。

  头人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

  这些被称作府兵的晋军士卒,从来不在马背上和他们厮杀,而是下马步战,强弓硬弩,大剑重斧,结成阵势的时候,还真不好对付。

  若在粮草足够、马力充沛、箭矢不缺的时候,倒不是不可以碰一碰。

  但眼下么,压根没有赢的可能。

  “走!”头人直接下令撤退。

  所有人都翻身上马,呼啸离去。

  对方立刻将马匹送到府兵身边。

  府兵翻身上马,迅猛追击而去。

  双方一边跑,一边追。

  偶尔有匈奴骑兵回首放上一箭,射落追得太近的府兵,但他们不为所动,稍稍放慢马速后,依然缀在后面。

  而逃跑途中,不断有马儿嘶鸣着倒地,口吐白沫。

  失去了马儿的匈奴骑兵,在这遍地坞堡、土围子的河南大地上,会遭遇什么结局,不言自明。

  ******

  梁国睢阳县南,一队匈奴骑兵刚刚过河。

  前方的树林后,转出了一队人。

  带队的头人脸色一白。

  前天他还在陈郡,接到命令后回撤。一路之上,总感觉被人窥伺着。

  那一个个粗陋的营寨后,好像总有眼睛盯着他们的行踪。

  结果才走了两天,就被人追上来了。

  他知道,敌军可以随意在那些营寨内补给,把战马喂得膘肥体壮,人也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然后精神抖擞地起来,缀着他们的尾巴追击。

  但他们只能在日渐寒冷的野地里宿营,且无法获得新的补给。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食水,坚持着回到高平。

  双方的士气、状态本就不在一個层面上。

  头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人逃跑。

  还好,他们这支部队的状态比武平东北的那支好多了,马力还算充足,换乘的马也不缺,因此跑着跑着就甩脱了那支追兵,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尚未到掉以轻心的时候,因为敌人会根据痕迹追踪过来。

  一整个晚上,头人都疑神疑鬼地看向后边,总觉得似乎有人追过来了。

  天明之后,顶着个黑眼圈,只觉浑身无力。

  就在此时,北边的废弃村落边,出现了一支骑兵,人数和他们差不多。

  那不像是经制之军,更像是士族子弟带着僮仆私兵。

  他们很惊讶地看向这边,似乎没想到会与匈奴人打照面。

  犹豫片刻之后,所有人翻身上马,挥舞着长枪大戟,直冲过来。

  头人招呼一声,带着所有人闷头就跑,根本没生起哪怕一丝还手的念头。

  士气是个奇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是战争胜负的决定性因素之一。

  纸上谈兵的人最容易忽视士气,因为这东西不如多少兵、多少马、多少粮草那么直观,看不见摸不着,我还考虑这个干嘛?

  今日清晨的这场遭遇战,就让人领教了士气的重要性。

  它能让一个勇武之士失魂落魄,无法厮杀,只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让袍泽去送死,换取他逃命的机会。

  你只要不把他逼到绝境,做困兽之斗,他就会像魔怔了一样,短期内走不出这种情绪。

  追着追着,匈奴骑兵又撂下了十余具尸体,终于摆脱了追兵。

  第二天继续跑。

  途经一坞堡时,堡中突然冲出了三十多个骑着马、骡的武士。

  队伍再次一哄而散,奔向远方。

  但不是所有人都跑了,有二十来个人直接下马投降,表示愿意为坞堡帅效力。

  溃逃到这份上,有些人是真的彻底失去信心了,觉得继续逃下去,早晚是个死,不如投降算了。

  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孤例。

  苍茫的豫兖大地之上,数千匈奴溃骑散得到处都是。

  遗弃的马匹、兵仗、伤兵、病员随处可见。

  有人侥幸逃出生天,奔至高平,突然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

  恰好,河对岸金乡县的郗鉴率三千人抵达高平,击杀匈奴百余,俘二百,余皆溃散。

  有人半途收到消息,往彭城方向赶。

  结果在横穿谯国时,之前不敢对他们动手的士族、豪强纷纷派人拦截,前后斩杀数百人,俘数百人,马匹无算,各家将其瓜分一空,喜笑颜开。

  更有甚者,诸族甚至开始派人主动猎杀落单的匈奴溃兵,收拢遗弃在荒野中的马匹、武器,充实自家坞堡、庄园的力量。

  最终成功赶到彭城的不过四五百骑罢了,经高平方向遁走的更少,泰山羊氏、胡毋氏、东平马氏等士族,带着一众豪强,加入了抢夺溃兵、马匹的大业。

  匈奴大军齐整而来时,他们不敢动手,甚至会奉上钱粮。

  匈奴颓势未露时,哪怕兵力分散,他们也不敢动手,但钱粮就不会给了。

  如今匈奴大军撤走,溃兵四散,那就别怪他们了。

  老实说,士族可能还好一些,有些豪强是真没什么是非观念,别说匈奴了,落单的晋军士卒他们一样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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