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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13节

  邵勋回了一礼,应付几句后,站在路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

  “开春之后,朝廷会遣新国相过来,届时有些事需得尔等帮衬。”邵勋突然说道。

  “陈公但讲无妨。”众人伱看我我看你,最后推了一人上前,说道。

  “考城幕府欲在高平国七县安置三千九百户‘百姓’。”邵勋转过身来,说道:“镇军将军、杨使君会调拨一部分钱粮,尔等再帮衬一点,可有异议?”

  众人一时失声。

  还好被推出来的人比较机灵,目光从匈奴头颅上一扫而过,立刻说道:“自无异议。”

  邵勋点了点头,道:“不错。具体出多少,国相到任后自会与你等分说。”

  高平是郡公封国,与他的陈郡是一回事。

  首任高平郡公是陈骞,曹魏司徒陈矫之子,大晋开国功臣。

  陈骞薨后,又传陈舆、陈植、陈粹三代。

  匈奴入侵时,陈粹的封地被攻破,陈家男女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则被匈奴掠走。

  国相也死了。

  理论上来说,朝廷应该会从陈氏宗族残存之人中,选一人过继给陈粹,嗣位高平郡公。

  但邵勋不太想让陈家人继续在高平国作威作福了。

  高平七县,上点台面的士族就四个。

  高平郡公陈家算一个,金乡有檀氏、郗氏,巨野还有个闾丘氏——司马越当太傅时,闾丘冲曾在幕府任长史,后入朝为官。

  此番洛阳被围,闾丘冲有点害怕了,已经辞官不做,打算再奔考城,为司马越的儿子扛活。

  至于为何如此,当然是发现河南出了个邵太白。有他在,考城就是比洛阳安全,哪怕镇军将军幕府已经没有好职位了,也要先去占个坑。

  邵勋提到的所谓“三千九百户百姓”,其实就是牙门军尚余的三千九百人。

  他已经决定,趁着高平被打烂的有利时机,把牙门军整体安置到七县担任府兵,加强对这里的控制。

  高平北面有东平国做屏障,并非处于战争一线。敌人一旦入侵,必然先入东平、濮阳、济北三国,能对处于二线的高平起到缓冲的作用,令府兵来得及集结。

  高平国相之职,他已经想好了,给赋闲在家的庾敳。

  至于高平国的去留,他倾向于直接除国置郡,让庾敳当太守算了。

  今日和这帮子本地士人豪强提及钱粮之事,并非真的需要,只是一次服从性测试罢了。

  这帮孙子,都是墙头草,谁来都孝敬。

  新国相到任,府兵安置完毕后,他们左右逢源的空间就大大缩小了。

  说白了,就是要实控。

第388章 势力格局

  傍晚,雨雪停了。

  一个骑驴的人沿着驿道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多辆大车、五十名骑士、百余僮仆。

  驴蹄踏着泥浆和积水,不慌不忙地走着。

  驴背上的人戴着斗笠,头垂在胸前,随着驴子的行走而颠簸着。

  他没有加鞭,也懒得拉缰绳,任由驴子自己走,凸出一个肆意潇洒。

  他的目光,只在周围荒凉的原野、泥泞的道路、无尽的雨雪上面停留着。

  护卫、僮仆们都快冻出毛病了,他却不以为意,甚至想要赋诗一首、抚琴来上一曲。

  “哗啦!”驴蹄突然一滑,溅起大摊泥水,把他洁白的袍子都给弄脏了。

  此人叹了口气,下令到前方的一处村落内歇息。

  护卫们抢先进去。

  果然,村落内还有僵卧的尸体,看其装束,应该是匈奴人。

  身上没有伤痕,不知道怎么死的,大概是冻饿而死吧。

  尸体早就臭了,护卫忍着恶心,将尸体身上的皮裘揭下,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打算找个机会清洗下,说不定还能用,至不济也可以便宜点卖出去。

  其他人开始逐屋搜寻,后来又在一间尚算完好的宅院中找到了三具尸体,身上有很明显的刀剑伤痕,武器、行李乃至马匹都不见了。

  草草掩埋尸体,清洗一番后,护卫们将主人一家请了进来。

  骑驴男子找了个蒲团坐下。

  他坐下后,另一人坐到了他对面。

  仆役们找不到干燥的柴禾,于是拆门窗烧水做饭。

  “荀公真是果决。”对面之人叹道。

  “洪乔,我曾有個当贤臣、匡扶天下的梦……”荀公悠悠说道。

  “梦醒了?”洪乔问道。

  说话之人姓殷名羡,字洪乔,颍川长平人,成语“付诸洪乔”的主角。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荀畯,济北郡侯,许昌幕府参军。

  “若未醒,怎会与你一起之国?”荀畯摇头苦笑。

  “看来公有难处。”殷羡说道:“我亦有难处啊。”

  “洪乔难在哪里?”荀畯问道。

  “从侄女马上就要以陪嫁媵妾的身份入陈公府了。”殷羡说道:“长平殷氏走到哪里,现在都被看作陈公的人,非如此,安得与公一起去济北?”

  荀畯哈哈大笑。

  济北是他的封国,有五县,在东平以北、泰山以西。

  以前他经常待在封地,这两年几乎不去了。原因也很简单,不安全。

  这次匈奴入寇,封国上上下下几乎被一扫而空。

  若非他当初因为荀显之事匆忙赶回颍川,就此住了下来,这次搞不好难以幸免,就像高平的陈粹一样,男丁多死,妻女沦为匈奴奴隶,惨不可言。

  但现在他要之国了,因为陈公“建议”他去,将济北国五县给守好,别再让人随意进进出出,掳掠不休。

  事情是有点难的,也让人忧惧不已,但他没办法,只能赴任了。

  颍川荀氏有人在朝为官,有人在琅琊王身边当幕僚,自然也有人投靠陈公,他就是其中之一。

  长平殷氏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更干脆,一部分人南渡建邺,一部分人投靠陈公。

  荀家、殷家都有陪嫁媵妾,一般无二。

  荀畯之国后,殷羡当济北相——或者说内史。

  两人还得同舟共济,把济北的烂摊子给整饬起来。

  “匈奴经此败,一两年内应该不会再来济北了。”荀畯笑容一收,谈起了正事:“而今该担心的是曹嶷。济北、济南毗邻,曹嶷遣兵掳掠的可能极大。”

  “不担心石勒、石超么?”殷羡问道。

  荀畯沉默了一会,道:“石勒应该只想在河北发展。庾子美走后,他与陈公隔河对峙,井水不犯河水,如此而已。”

  汲郡太守庾琛确实有意南撤。

  直接原因是今年的禾稼全被匈奴破坏,如今郡中乏粮,很难坚持。

  另外,多年围攻之下,他能直接控制的其实也就两三个县了,此番刘粲坐镇河北,又攻拔两县,而今就只剩个郡城。

  匈奴新败后,正适合撤退——如果匈奴赢了或没败,反倒走不了了。

  听闻陈公在给他谋梁国内史之职,南撤之事已八九不离十。

  “菏泽、高平两战后,我觉得刘汉的扩张被生生打断了。”殷羡说道:“陈公与刘粲相争,大打出手,死伤无算,争到最后,其实就是互相划分地盘。”

  荀畯微微点头。

  今年之后,刘汉与陈公之间当有默契了,大河以北是你的,豫州、兖州是我的,不就是划分地盘?

  但划分地盘这种事,不是靠嘴皮子一说就能成的,总得先打一下,打出个双方都能捏着鼻子承认的结果出来。

  匈奴南下受挫之后,估计会重点经营河北、关中了。

  尤其是关中降而复叛,需得遣兵镇压。

  “镇”完后,还得“抚”。长期来看,关中势必会牵制他们的一部分精力。

  并州其实就剩一个太原了。

  匈奴不是不想打,主要是担心拓跋鲜卑的态度。再加上刘琨几乎没什么威胁,就由得他苟延残喘下去了。

  真正重要的可能是河北了。

  搞不好,匈奴不会再将河北交给石勒、石超,而是会派本部兵马深入插手,将河北变成刘汉的直属郡县——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有时候,一两场规模算不得多么惊天动地的战争,突然间就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战略格局。

  而身处那个时代的人,当时却不一定能意识到这场战争的深远影响。

  但当时间过去几十年后,人们猛然发现,这场战争居然有资格上史书,因为它的影响非常深远。

  大伾山下破陆逐延、菏泽俘张越、东武阳断粮道、高平败靳准,一连串的战斗,共同构成了永嘉五年晋匈战争的主体。

  而今尘埃落定,格局愈发清晰。

  作为河南的士族,如果脑子还算清楚,这个时候该进一步加码了。

  反正荀畯加码了,让去济北就去济北。

  他邀请殷羡一起去济北,殷羡答应了,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明年正月陈公迎娶庾氏女,场面一定很热闹吧?”仆役给二人端来了温好的酒,殷羡先给荀畯倒了一碗,说道。

  “天下瞩目之事也。”荀畯叹道:“庾家那小娘子,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起大妇的地位。”

  庾文君到底出身颍川。

  荀畯、殷羡都是颍川士人,自然希望陈公与颍川士人更亲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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