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474节
说到这里,庾衮又道:“汲郡为石勒所据后,一些百姓自林虑山南奔,皆与贼人厮杀多年的忠义之士。陈公若不嫌弃,不妨纳之为府兵,给他们一个出路,也了了老夫一桩心事。”
“庾公所请,固难辞也。”邵勋大笑道。
二人随后便转移话题,聊起了汲郡旧事。
说来也奇怪,方才那么重要的事,几句话就结束了。这会谈起不着边际的汲郡见闻,却一直聊到太阳偏西。
庾文君在一旁作陪。
整个过程,她的目光大多落在邵勋身上。
邵勋有时候回望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似有浓情蜜意溢出。
庾衮看了暗暗点头,对邵勋的承诺又多信了几分。
对妻子的爱是假不了的,老庾也是经历过两任妻子的人,如何不懂真心还是假意?
陈公是武人,喜欢直来直去,应不至于玩那些虚情假意。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后,邵勋又在府中置宴,招待庾衮及其随从。
庾衮也不客气,席间言笑晏晏,并在邵府留宿一晚,第二天才走。
送走庾衮后,邵勋暗暗松了口气。
庾衮代表了谁,他很清楚。
只要他身后的那些人忍了这次,不闹腾,豫州就翻不了天。
而这次妥协了,下一次就更会妥协了,毕竟有先例了嘛——破例是最难的。
嘿嘿,温水煮青蛙的战术可以慢慢实施了。
过程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定然会有反复,但只要开始施行,就会慢慢显现效果。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甚好。
只是——王老壁灯那边怎么回事?一个月了,还没个说法?
邵勋暗暗猜测,他们莫不是在观察豫兖二州士族的态度?如果这些地头蛇们都接受了,他们就更没有阻拦的动力了?很有可能啊。
妈的,都是一帮奸滑似鬼的家伙。但也就因为奸猾,他们成不了大事。
邵勋得意地一笑,拉着小娇妻的手回家了。
其实,他对妻子是很满意的。
在娘家和丈夫之间,傻乎乎的文君一边倒地倾向于丈夫,整颗心都在他身上。
这让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娶妻以后,才有了家的感觉。
庾文君每天还用她紧窄、新嫩、温暖的身体,给他的子孙一个家。
接下来,先在家陪老婆,顺便设计一下府兵的职官体系。
朝廷那边有消息后,再把府兵召集起来,操练一番,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
威望,就是这么慢慢涨起来的啊。
强人的伟力在于集众。
邵勋一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兵法”,堂堂正正,生生不息,压倒一切魑魅魍魉,比阴谋诡计、搬弄是非之类强太多了。
而就在这次会面之后没多久,三月中旬,朝堂上的所谓“争论”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有些事情,他们无法阻止,甚至还不如豫兖士族能反抗。
此事利弊参半,邵勋既然不顾名声一意孤行,那就由他去了。看你以后打到别的地方,当地士族还支不支持你。
第444章 舌战群儒
建春门外东一里,有东石桥,南北向,太康元年(280)建造。
桥南有洛阳三大集市之一的马市,因位于城东,又称东市。
马市不仅买卖各类牲畜,同时也是斩刑之处。
嵇康、夏侯玄、王经等人皆刑于此。
这一日,洛阳县押着“剧贼”王彰来到了马市刑场。
囚车路过之时,百姓争相围观,唾骂不休。
“狗贼,你也有今日!”
“还我儿命来!”
“千刀万剐了才好。”
百姓们骂着骂着,犹不解气,甚至有人投掷瓦片。
王彰也不躲避,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只求速死。
他身后还有十余将校,却神色各异。
有人杀人如麻,死到临头之时,却脸色发白,战战兢兢。
有人残忍暴虐,眼见着即将受刑,甚至痛哭流涕。
还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们只是活到现在的。
还有一部分人早就在牢里病死了。
马市刑场之上,已搭起高台,王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闲聊。
“若能不兴兵戈,而轨度自贞,又何至于此?”因王彰身份较高,王衍亲自监刑,身边还有七八位朝官,都默默聆听着。
“洛阳这个烂摊子,老夫勉力维持,兢兢业业,常惧失坠,逮今十年矣。”
“全忠起于越府,而用兵如神,东征西讨之际,贼寇剪灭相次。若无他,洛阳早陷矣,卿辈哪得安坐哉?”
“今请授职官,不过是体恤将卒,激励士气,以更好地报效朝廷罢了。”
“尔等有的来自河北,久沦寇境,家被伤残,将来若想归乡,还得全忠出力。”
“又有出身关中、兖徐者,贼势大张之际,人心惶惶。贼若攻来,不还得全忠提兵抵御?锋刃所交,言念伤残,宁不悯恻?”
“些许官职罢了,唉。”说到这里,王衍叹了口气,道:“相忍为国,切记。”
王衍这话倒也说得有理有据,不全是偷换概念,信口胡诌。
尤其是家在敌占区的士族官员们,更有感触。
石勒固然不是贼匪,事实上他对河北士人还不错,建“君子营”,拉拢他们做伪官,但战乱之际,又怎么可能一点不受影响?
再者,现在很多人的思想还没转过弯来,对匈奴是有点看不起的,还想着将他们打跑,收复失地,毕竟这会洛阳只是多次被围,可没有陷落,匈奴也没能在河南站稳脚跟。
基于这种思想,要想光复河北、并州,确实只能靠邵勋了,不宜过分刁难他。
“吾闻邵全忠贪财好色,剥胁宗室女眷,甚至多有淫虐之举。破匈奴者,真能是他?”有人满脸担忧之色,问道。
“中伤之语罢了。若为此,全忠焉能成事?”王衍反驳道:“张方成事了吗?”
提问者惭愧不语,心下还是有些嫉妒。
有些司马宗王,平日里嚣张跋扈,看不惯他们的人非常多,都想报复。
王妃们漂亮不漂亮是一回事,但那高高在上的身份却让人心痒痒,若能压在身下,快意挞伐一番,一泄胸中郁气,实乃人生极乐。
“邵太白行事有分寸,我本不担心。”另外一人说道:“但他弄出的这些事,恐遗祸无穷啊。武人一旦跋扈起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会发生什么事,委实难测。”
“天下鼎沸之际,真压得住武人?”王衍反问道:“事已至此,不如顺势而为,还能栓得住这头猛兽。若一味抵制,彼辈难道不能自取?届时邵全忠也无法违拗众意,猛兽出笼,谁能制得住?”
提问者语塞。
王太尉的意思是规矩、法度看不见摸不着,但还是有用的,因为它存在人们的内心之中。若真把武人逼到不得不自取的份上,可就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没有了规则束缚,人性之恶尽情释放,你承受得起吗?
现在给,朝廷还能有点体面,规矩还不会被破坏得体无完肤,已经是无奈之下的最优选择了。
“邵全忠乃世兵出身,他如何看待士人?”又有人问道。
“全忠是明白人,知士人之好,也离不开士人。”王衍说道:“其妻庾夫人乃梁国内史庾琛之女,妾乐氏是故尚书令乐广之女,妾卢氏出身范阳巨族。幕府之中,多有豫兖徐三州士人,委以重任,视作股肱,无需担忧。”
提问者默默点了点头。
邵勋在地方上重用士族。
豫州诸郡国,基本都是士人掌权,很多甚至由地方大族自辟属吏、自募兵士,全权委任。
他还大力支持尚书令庾珉,并把卢志推到朝堂任侍中,妾乐氏之兄乐肇则在年前被辟为给事中……
这么看来,他还是挺重视士人的,并非张方、苟晞那种与士人关系极僵之辈,可以打交道。
或许,王夷甫说得是对的。邵勋也是没办法,压不住手下军将,必须给他们官位、富贵。
唔,其间或有机会。
邵勋能给军将们富贵,他们也能给啊。
“太尉……”第四个人开始提问。
王衍来者不拒,舌战群儒,一个个把他们都辩倒辩服了,可谓威风八面。
而且,他这次并未使用“口中雌黄”的绝技,从头到尾没有逻辑方面的问题,轻松取胜。
功力确实深厚。
当然,也少不了名气的作用,很多人被他耀眼的光环所慑,心理上自觉矮一头,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如何能辩赢?
但疑虑也是存在的,大家都在观望,事情并没有算完。
辩论告一段落后,王彰已被押到刑场。
王衍起身,看着被军士压跪在地上的王彰,微微叹息。
“王夷甫?”王彰抬起头来,唤了一声。
“正是老夫。”王衍袖手而立,看着王彰,道:“昔年你随成都王来洛阳,其时意气风发,富贵满身。八年过去了,可曾想过有今日?”
王彰是太原人,但并非出身太原王氏,他是正儿八经的匈奴。
上一篇:抗战:我,云龙他哥,西北霸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