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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76节

  司马炽懒得起身回礼——按制,尚书令已经是宰相级别的高官了,对天子奏事叫“坐而论道”,行完礼后,天子要回礼。

  庾珉仿佛没注意到天子仪礼上的欠缺,只道:“陛下,新近升授官员名单已拟定,共五十三人,曰——”

  “够了。”司马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庾卿乃陈公长辈,想必尽心做事了,朕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阴阳怪气的,但庾珉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陛下既已恩准,臣这便寻人差办了。”

  老实说,看到天子这副样子,他也有些感慨甚至可怜。

  毕竟是天子啊,换谁落到如今的境地都会心生愤懑,乃至行止差错,可以理解。

  但他也就是感慨下罢了。

  回不去了!

  庾家已经坐上了陈公这条船,不会再被天子信任了,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

  庾珉又行一礼,正待离去之时,又听到了天子的声音:“昨日太尉来此,劝朕顾全大局。哈哈,难道朕不是大局吗?”

  “臣闻得膺神器者,当上奉大祭,下安群生。”庾珉说道:“陈公涤荡妖氛,廓清宇内,实乃上天垂爱,宗庙降灵,故致文武宣力,战以功成,名邑得保,陛下乃安。陈公帐下军卒,皆一时之选,大纛前指,则匈奴荡平,如此勇武之士,自当酬功,以示天恩。”

  司马炽又想冷笑。

  但想了想后,觉得没意思,于是心灰意冷地挥手道:“卿速退。”

  庾珉又行一礼,躬身退去。

  陵云台上又安静了下来。

  昨日,河阳有消息传来:匈奴又集结了数万人马,似要攻打已经修筑完毕的北城。

  或许,这便是朝臣们吓破胆,千方百计安抚邵勋的主要原因吧。

  司马炽皱眉思索,眼珠转来转去。

  片刻之后,他看着梁皇后,久久不语。

  梁兰璧不明所以。

  她现在已经不会再自作多情觉得陛下在爱怜她了,被打骂多了,人总是会醒悟的。

  “匈奴……”司马炽念念有词,举棋不定。

  “过来。”司马炽招了招手。

  梁皇后走近了几步。

  “再近点!”司马炽狠狠一拉梁兰璧的手,怒道。

  梁兰璧手臂被抓得发痛,但她不敢喊出来,只眼泪汪汪地看着天子。

  “听闻你最近迷上了浮屠?”司马炽问道。

  梁兰璧想点头,又不敢。

  “蠢妇人!”司马炽骂道。

  以前还颇有灵气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过几日你便出宫礼佛——走远点,洛阳的佛寺太扎眼了。届时,你找几个心腹可靠之人,前往宛城、襄阳和建邺……”

  梁兰璧听完,脸色煞白。

  她看着天子,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司马炽冷冷看着她。

  梁兰璧不敢和他对视,低下了头。

  “就这么办。”司马炽不容她拒绝,直接下令道。

  邵勋一口气提拔五十余将,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再等下去,与死何异

第446章 授官

  四月初的时候,府兵陆陆续续开始集结。

  最先抵达许昌的是来自阳翟的禹山防以及来自襄城的颖桥防。

  总计五百六十余人,挎刀持弓,意气昂扬。

  四月初四,幕府发下了一批冠服、器物。

  “此谓‘武冠’,一人一件,若遗失,就得花钱了。”文吏从大车上取下一顶武冠,交到部曲督许猛手中。

  许猛就是颍川本地人,自称祖上乃召陵许氏别支。但看他那熊样,五大三粗的,还不识得几个字,大伙平日里都暗笑他装读书人。

  这次他又出丑了,看着手里的武冠,对文吏抱怨道:“我闻有狗尾续貂之事,为何这武冠上却无貂毛?”

  文吏一听就笑了,道:“许督莫要玩笑,部曲督如何比得上貂蝉?”

  貂蝉是一种俗称。

  国朝有制,侍中、常侍戴武冠,加黄金珰,附蝉为文,插以貂毛,黄金为竿,侍中插左,常侍插右。

  这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冠戴的遗制。

  北地寒冷,胡人常以貂皮暖额,赵人学了过去,遂以附冠。秦灭赵后,将此冠赐给侍臣使用,汉魏以来皆沿此制。

  此冠又称貂蝉冠,戴此冠的武人亦被称为貂蝉,一般是中高级将领或皇帝侍臣才能戴,比如邵勋常戴的冠饰就是貂蝉冠。

  许猛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些消息,但又不完全懂,于是闹了笑话。

  “此冠不叫‘貂蝉’,曰‘笼冠’。”文吏又拿起一顶武冠,手指轻敲了敲,发出几声闷响,可见比较坚硬。

  笼冠算是武冠的“基础款”,内衬平上帻,上加凃漆纱弁。制作弁的织物本来相当稀疏,但凃上漆后即成一笼状的硬壳。

  笼冠又称武弁。

  解释完后,文吏又给部曲将、副部曲将、部曲长史、别部司马等官员发放武冠、戎服。

  府兵体系正在完善,制度粗疏。

  按照初步设计,以三百人为一防,置别部司马一员——刘备为平原相时,关羽、张飞就当过别部司马。

  四防为一督,主官为部曲督,另置部曲将、副部曲将、部曲长史各一员,正副部曲将在农闲时负责操练,长史担任文书后勤工作。

  不出征时,府兵散于乡里,部曲督、部曲将、副部曲将、部曲长史、别部司马无令召集者,立斩。

  也就是说,底层府兵军士平日里在家务农、练武,除了农闲时的集体军阵操练之外,府兵将校不得随意召集——这是唐代摸索出来的套路,有效避免了兵为将有。

  从中可以看出,府兵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很多,军官也不是很熟悉部下们的能力、性格,严格来说不太好,与长年聚在一起的募兵不好比,就相互间默契、配合而言差了很多。

  但这是一种低成本的部队,一次性投资到位之后,日常维持费用很低。

  府兵也有自己的优势,即他们可以置办适合自己使用的装备,自行决定如何锤炼武技。

  总体而言,时间长了以后,府兵们的武艺都还不错,且为多面手,诸般兵器都能耍一耍,战场适应能力很强。

  发完武冠后,又发公服、佩剑。

  七品以上的官员穿朝服,因为他们有上朝的资格了,虽然不一定真上朝。

  七品及以下则穿公服。

  公服亦称从省服,是朝服的简化版本,没有皂领袖、皂撰(缘边)、绶带、蔽膝、簪导等。

  本来也没有佩剑,这次是邵勋特别要求的。

  但这个剑……

  “竟然是木剑!朝廷这么穷?”有人嚷嚷道。

  “你别说,这剑虽然不能杀人,但挺漂亮的。”有人揶揄道。

  剑首之上,按照品级不同,则有蜯、金银、玳瑁雕饰。

  众人摸着剑首,再看看绘制着精美图案的剑鞘,心底滋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武冠、公服、佩剑,就连靴履都发放了。

  有人迫不及待,当场脱衣,换上新服,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文吏则摇头苦笑。

  粗鄙之人,沐猴而冠,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他想起了赵王司马伦时的旧事,王府奴仆都能封官晋爵,狗尾续貂之事臭名远扬,那大概是国朝第一次把官员公卿的体面狠狠踩在脚下。

  陈公这是第二次了,唉。

  他虽然在幕府做事,但不代表什么事都认可。

  眼前这几个粗笨壮汉,大字不识一个,唯晓得提刀杀人。

  威严的公服穿在他们身上时,总有种滑稽之感。

  公服、朝服、冠饰之类,非常吃穿戴之人的素质。

  有人穿起来,俊美有仪,气度非凡,给人飘飘欲仙、遗世独立的感觉。

  有人穿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丑得要死。

  其实陈公穿起来也不好看,但他身上的气质不错,沉稳平和、不怒自威,倒也有几分威严的气息。

  这几個新上任的部曲督、部曲将之流就差太多了。

  再看看他们互相打趣——

  “许督穿上这身,回家后夫人都不认得了,怕是要被赶出家门吧。”

  “尔母婢!这身公服穿在身上,怎么感觉比铁铠还重?”

  “哈哈,官威深重啊。”

  “也是,老子现在是官了,以后睡觉都不舍得脱下。”

  “过阵子回了阳翟,我就去那几个土族家门口转转。仗着有上千部曲,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其实他就是个白身罢了。妈的,我要让他下跪。”

  “哈哈,可别这样。人家看到你当了官,连夜带着部曲投效明公,说不定混个比你更大的官。”

  “哈哈!”

  众人乐不可支,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愁吃穿了,现在又有了官身,日子更有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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