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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482节

  卢志说“打探”,那也只是尽力而为,事实上你不可能收买帝后身边每一个人。

  “不谈此事了。”邵勋说道:“围魏救赵之方略,子道以为如何?”

  “旷野之中,深入邺城,实为冒险之举。”卢志说道:“不如想办法收复汲、顿丘二郡。”

  邵勋不置可否。

  汲郡、顿丘在前几年被陆续放弃,原因是匈奴骑兵优势太大,深入内陆的孤立据点不好守。被游骑反复袭扰破坏之后,粮食都不够吃,最后只能带着军民南撤,以黄河为屏。

  现在要重新收复这两处失地吗?那么势必要遭受匈奴方面的围攻。

  人家可能强攻你的城池,也可能学当初石勒的办法,破坏你的庄稼,让你无粮自溃。

  河阳三城为何能坚守?因为这三座城池一个位于河心岛,一个位于河南岸,一个位于河北岸,敌军切断不了后勤。

  汲郡和顿丘就离河岸较远了,很容易被切断后勤补给线,这是与河阳三城不一样的地方。

  “围魏救赵之策已定下,便不再更改。”邵勋说道:“无论怎样,要把石勒的主力部队吸引过来,给王浚喘息之机。此事,最好由朝廷出面。现在怎么联系刘琨、王浚?”

  “联系不上,信使很容易被捕。”卢志说道。

  邵勋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我一家打,怎么也要把石勒摁住。”

  “如何个打法?”卢志问道。

  “步兵打骑兵,只有一个办法。”邵勋遥遥指着北方,说道:“筑城。”

第451章 捐资助粮

  牛车驶过泥泞的乡野小路,停在一座坞堡前。

  兵曹掾张劲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围墙,大声道:“羊公何在?”

  围墙上响起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吊桥轰然放下,院门大开,一年约五旬的老者带着数十子侄、部曲出门相迎。

  “原来是张君,数月未见,风采依旧啊。”被称为“羊公”的老者笑道。

  笑意之中,似乎隐隐藏着担忧。

  偃师县的官吏上门,从来就没有过好事,不是派捐,就是要人,有时候两者都要。

  但他们也没办法。

  作为偃师县不多的坞堡帅,他们自有生存之道。

  一是能打。不需要强到能打败所有敌人的程度,而是让围攻他们的敌人付出相当的代价,觉得得不偿失。

  二是与人为善。只要不把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万事好商量——谁都可以商量,朝廷、草寇、匈奴乃至各路军头。

  兵曹掾张劲代表的是朝廷,羊公似乎已经意识到他来是做什么的了。

  “今日上门,我也是没办法,上头压下来的。”张劲先讲了一通“免责声明”,然后说道:“事情比较急,今日便不叙旧了。河南尹有令,于司州诸郡征集人丁、钱粮,偃师县也有份……”

  羊公沉默许久,问道:“要多少?”

  张劲其实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权,因为县令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如何。

  因此,他完全是看人下菜碟,每个坞堡、庄园的指标都不一样。

  眼前这家坞堡的主人据说出身泰山羊氏远支,但怎么说呢,从来没见羊氏对他们有过什么照拂。纵有关系,那也不知道多少辈以前的事了,虽然都姓羊,其实是两家人。

  但张劲颇通人情世故,对地方上非常熟悉。

  据他所知,惠皇后羊献容之父羊玄之的墓就在偃师,面前这个老头经常带着子侄辈祭扫,非常勤谨。

  在张劲看来,这纯粹是不要脸硬往上凑攀亲戚。

  当然,这话他不敢对别人说,因为乡间有传闻,羊公之父当年以羊氏远支——一说家奴——身份,陪着羊玄之进京,后不知什么原因跑到了偃师,乱世之中纠集乡人,聚居自保。

  传闻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但这种事,宁可当做真的,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他稍一思索,便给出了数字:“三百精壮,五月二十日前抵达河阳南城。”

  “可还要钱粮?”羊公微微点头,又问道。

  “钱粮之事不归我管。”张劲摆了摆手,说道:“但粟麦、干草总要准备一些的,说不定还要几头带役畜的车辆,驭手要准备好。”

  羊公心里有数了,只见他拍了拍手,一子侄端着个木盘上前。

  他将盘中的一匹绢取下,交到张劲手里,道:“张君勤于王事,辛苦了。”

  张劲也不客气,让随从把绢放回牛车,然后寒暄一番,便匆匆离去。

  看着兵曹掾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羊公脸色微沉。

  事情不小啊!

  洛阳那边传来消息,陈郡公邵勋引兵入洛,看样子要对匈奴大打出手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征丁派粮是发动战争的先兆,大家早就习惯了。

  战战战,终日战!再战下去,大家一起死好了。

  今年洛阳太平无事,但依然有大股人潮向南涌动,前往扬州、江州。

  等有点家底的人都跑了,都去为琅琊王种地打仗了,看你们还能怎么办!

  “把人都散掉,继续锄草。”羊公吩咐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坞堡。

  他们并不是孤例。

  从四月下旬开始,河南尹辖下诸县都接到了命令,派捐、派丁,前往河阳集结——最早一批五月二十抵达,最晚的一批不会迟于六月中。

  一时间,人丁、物资、车辆开始往河阳三城汇集,风云为之变色。

  ******

  洛阳城里的士民也未能逃过“盘剥”。

  从四月下旬开始,禁军左右卫出动兵马,挨家挨户收取钱帛。

  是的,收的是钱帛,没收他们粮食。

  他们没多少粮食,但祖上积累下来的钱财不少。毕竟这是洛阳,天下的人才、钱财都往这边汇集。很多家庭自曹魏年间就定居于此了,几代人积累下来,家底还是不少的。

  大清早的时候,吴王府的门就被叫开了。

  当吴王第五子、新都王司马衍怒气冲冲地出门,正欲叱喝时,一下子噎住了。

  门外站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看样子是一个队。

  队主态度恭敬,只说道:“奉天子诏命,请诸王捐资助赏。”

  司马衍脸色变幻许久,才把一口闷气咽下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

  长沙王司马乂时代,就百般盘剥公卿,请其出粮出钱,最后司马乂被司马越背刺弄死,满城公卿官员们也出了一份力。

  但司马越上台后,一样干这些事,且更加恶劣。

  司马越本人出镇外藩,他的部将何伦、王秉三番五次劫掠公卿官员,获取钱财。

  众人慑于司马越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再加上局势日益败坏,想法渐渐变了,于是忍了下来。

  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何伦等人手段太粗糙了,做得太难看,武夫得志的感觉十分明显,给人观感不好——灵寿公主就被何伦冒犯侮辱了,居然当众摸她的脸,将她的贴身婢女抢走。

  这一次大范围摊派,毫无疑问是邵勋指使的。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难道认为自己根基已经稳固,可以做一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了?

  这個认知有点让人恐惧。

  本来不愿出钱的司马衍,最终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去请示父亲。

  吴王司马晏身体不太好,眼神更不好,年少时得过一场病,视力受损。现在三十多岁了,视力更是差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乎要把眼睛贴到书上才能看得清楚。

  或许,这就是当初司马越立储时没有选他,而是选择司马炽的主要原因——武帝诸子中,其时只有吴王晏、豫章王炽二人可为储,吴王视力不好,“才不及中人,于武帝诸子中最劣”,即便司马越同意,大臣们也不会让一个瞎子兼傻子来当皇帝,真的太离谱了。

  “交了钱财出去,还能食肉否?”听了儿子的汇报,司马晏先是一愣,然后问道。

  仆婢们尽皆低头,不敢多听、多看。

  司马衍尽心解释道:“阿爷勿忧,再过两月,封地钱粮就送到了,必可食肉。”

  别看司马晏又瞎又傻,但他是武帝司马炎仅存的两个儿子之一。说难听点,今上司马炽如果驾崩,吴王的机会还不小呢。

  太康十年(289),司马晏就封吴王,以丹阳、吴兴、吴三郡为食邑,后被司马伦剥夺,再又恢复,每年可得三郡封地三分之一的租赋——现在不可能全额拿到。

  吴王也是有幕僚的。

  前阵子刚刚离京归故里的丹阳葛洪,其父葛悌就曾任吴王郎中令,后转任邵陵太守。

  王府班子都在丹阳,若非司马越和今上都不准宗王离京,一大家子去丹阳享福倒也不错。

  “那就给吧。”司马晏眯着眼睛说道:“要多少?”

  “钱千贯、绢二千匹,还要五辆大车,并驭手、役畜一并发给。”司马衍有些心痛地说道。

  虽然他已受封新都王,但封地在梁州,战乱频仍,已是多年没有进奉租赋,身上还没一官半职,只能借着照顾父亲的名义啃老了。

  这次一并拨出如许多的资财“襄赞军需”,怎么可能不心痛?

  但人家要求了这个数,你给还是不给?

  “多吗?”司马晏听了儿子报出的数目,问道。

  司马衍沉默了会,道:“不多。”

  “那就去寻你母妃,将钱财给了吧。”司马晏闭上眼睛,说道。

  “好。”司马衍行了一礼,先去向母亲荀氏汇报,然后带着五辆大车出府,停在东阳门内御街上,与军士交割财货。

  此时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不息。

  作为洛阳最豪富的东阳门内御道,达官贵人云集,军士们壮着胆子,挨家挨户要钱,然后把征来的钱财送往金墉城,堆得满满当当。

  重赏之下,自有勇夫。没有钱怎么能激励将士们奋勇作战呢?

  时局若此,为了保住洛阳,为了获得胜利,官员公卿们自然要出血,尤其是司马氏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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