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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536节

  银枪右营的作战、军需物资,全部通过船只运输,以减轻行军负担。

  偏厢车、辎重车队从陆上行走,还可额外载运一部分粮豆。

  六千军士也是沿着睢阳渠北上,抵达浚仪后,与船队分开,折向东北,轻身前往濮阳文石津,再渡过黄河,抵达枋头南城。

  袁冲抵达校场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出征的场面。

  六千人齐声大吼一声“杀”,然后便气势汹汹地上了路。

  职业募兵,吃粮卖命,刮风下雨、大雪漫天亦能行军厮杀。他们不用担心家里的生计,广成泽的恤田现在每年给万余人提供抚恤,年领二十四斛粮,省着点吃,再少少耕作一些田地,差不多也能勉强糊口了。

  再者,打了这么多年仗,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积蓄,即便战死,家人不至于活不下去。

  可一旦立下战功,赏赐便来了,家人可大鱼大肉,吃个痛快。

  军中传闻,陈公打算让朝廷开勋官,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沾光?

  跟着陈公就对了,杀他個人头滚滚!

  袁冲将劳军的羊酒送来了校场。

  金正斜睨了他一眼,道:“袁公来晚了,我等即刻便走。下次若要送,心诚一点,早两天来不就是了?”

  袁冲闻言并不生气,只笑道:“是老夫做得不对。”

  金正也不理他,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咚咚咚……”鼓声响起。

  数千军士排着整齐的长龙,从袁冲身旁一列列走过。

  他轻捋胡须,静静看着。

  数年苦练、一年血战,银枪右营也算有点模样了。

  这些兵才是陈公最宝贵的财富啊。

  左右二营万余精兵,正面对敌之时,是野战无敌的存在。

  陈公此番调动那么多兵马,完全可号称十余万甚至二十万,但真正能打的,其实也就是这一两万人罢了。

  鼓声响了许久才停息下来。

  袁冲远远望去,最后一队银枪军只剩下了微小的背影。

  走了,都走了啊。

  河南大地的精兵强将,都往河北汇集了。

  ******

  大黄狗冲出篱门,穿过桑树环绕的小径,窜到了稻田边,然后昂起头,对着大路狂吠。

  大路之上,车马如龙。

  大路两侧的草甸子中,传来了轻微的震颤。

  大黄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它走没多久,黑色的闪电呼啸而来,大群骑士如潮水般铺满大地,将初夏的乡村染上了一丝狰狞之色。

  头戴圆帽的梁国、陈留乞活军乌桓骑士策马奔驰,意气风发。

  马蹄踏过草地,将野花碾落成泥,将草茎挑起高飞。

  斜对面的小溪之上,水花四溅,马蹄阵阵。

  弓马娴熟的豪强子弟挎刀持弓,豪迈无比。

  汇合乌桓骑士后,千余骑扛着大旗,士气高昂。

  草丛中露出了一只狗头,龇着牙,静静看着远去的骑兵。

  大旗迎风招展,呼啦啦作响。

  战马奋勇扬蹄,争先恐后,声如闷雷。

  角声自天边传来,骑士俄而四散,俄而汇集,如水银泻地般,渐渐笼罩了整片天地。

  大黄狗龇牙龇得更厉害了,刚想冲出去畅快地吠叫一番,南边又传来了更密集的马蹄声,吓得它脚底一滑,连滚带爬跑回了村落。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南方的原野之上,无数马儿被牧人驱赶,向前空跑。

  牧人夹杂在马群中,不断掌控着马群前进的方向。

  马蹄阵阵,过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大黄狗不再夹着尾巴了。

  它慢悠悠地回了家,见到主人便摇头晃脑,亲热无比。

  当个太平犬,不比乱世马要好?

  主人没有理他,而是径自出了院子,站在门前,看着远去的马群。

  他的儿子也在出征的骑士之中。

  作为高阳(陈留雍丘县)郦氏的部曲,应召出征,为主家和自己的富贵拼杀,他没什么可多说的。

  富贵,可是要拿命来换的。

  你敢不敢把脑袋别在腰间,豁出去换?

  他老了,但他儿子还年轻,说不定就能换一个官身回来。

  郦家的先祖,若不敢豁出去搏一把,又如何能让子孙享受富贵,以至于到现在都是雍丘豪强?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非常清楚。

  大黄狗看看主人,又看看北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唯有渐渐阴沉下来的天,以及随时可能落下的闪电。

第503章 方面大将

  黄池,又称黄泽,位于内黄县西,白沟水以北。

  在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北上,与晋定公、鲁哀公等会于黄池,史称“黄池会盟”。

  黄池的成因众说纷纭,最大可能还是古黄河改道,然后在黄池这个低洼之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初时很大,后来慢慢变小,最终于明正统年间干涸。

  黄池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盖因此处可停泊大量船只。

  船和水系,对以步兵为主的河南大军来说就是生命线。

  五月初五,对内黄县的百姓来说是一个糟心的日子。

  因为大胡北伐幽州,消耗巨大,因此在河北各地征发粮草,导致粮价节节攀升。

  在调拨大量骑兵后,粮草征发愈盛,让各地粮储快速见底,内黄县有些家底薄的百姓甚至开始采桑葚、野菜、草根度日,苦不堪言。

  而随着晋军在枋头的大量集结,明眼人都看得出又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于是乎,庄园、坞堡开始屯粮惜售,让粮价再攀新的高峰。

  粮价腾贵,这对自种自收的农民而言可能没什么,他们不会买粮。但对居住在城市里,不直接从事农业生产,靠买粮度日的人而言,可就非常难受了,饥荒在所难免。

  “古人云五月乃‘恶月’,诚不欺我。”黄池之畔,黄统一边割着艾草,一边叹气。

  黄统之子黄涛直起身,向北张望。

  碧波万顷的湖面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若在往常,日子再难,湖面上也会有人在这一天划船竞渡,非常热闹,可惜如今什么都没有了,确实是“恶月”。

  “阿爷,我想去湖面上迎伍君。”黄涛放下镰刀,摸了摸手掌心里的水泡,说道。

  “你哪是想迎伍君,你是想玩耍吧?”黄统戳穿了儿子的烂借口,又补充道:“再者,竞渡之俗源于楚大夫屈原。其人投汨罗死,百姓哀之,故竞渡以救之。”

  “但曹娥庙里写的是‘五月五日,时迎伍君逆涛而上,为水所淹。’明明俗源伍子胥嘛,关屈原何事?”黄涛辩道。

  “信不信我揍你?”黄统怒道:“我家世乃楚人,与吴人不共戴天。为父教导的,你都忘了吗?”

  “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孙吴都灭了……”黄涛撇了撇嘴,见父亲真要来扇他了,顿时讨饶:“阿爷,别打。咱家世代单传,打死我你就绝后了啊。”

  黄统生生止住了他蒲扇般的大巴掌,将艾草往地上一扔,道:“收拾好了带回家。”

  说罢,来到湖畔洗刷马匹。

  不一会儿,黄涛将艾草捆扎好,置于马背之上。

  父子二人牵着马往家的方向走,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爷,你说当年去肥乡买马的时候遇到过邵勋?”黄涛问道。

  “其实没见过,兵荒马乱的,哪敢往前凑。那是我喝多了和别人吹牛呢。”黄统脸一红,说道:“那时候汲桑还没死,苟晞、邵勋两路进兵夹击。大战结束后,我去战场看了看,什么都没捡着,连死马都被吃了。”

  “邵勋打仗是不是很厉害?”黄涛又问道。

  “我哪知道?”黄统摇头:“按说应该不差了。野马冈之战,石勒等人聚众数万,为其摧破。但有些年了,大胡现在也不可小视,谁知道呢。”

  “昨日高二叔说,若邵勋打来,他就降了,阿爷你当时和他吵了,为何?”黄涛又问道。

  “咱们这個坞堡,有并州人,有冀州人,有司州本地人,来源复杂。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有些话不能乱说。”

  “阿爷你也欲降?”

  “什么降不降的,说得那么难听。邵勋来了,咱们闭门自守,奉上一点钱粮,如此而已。”

  “不会送质子吧?我可不想去。”

  “不会送伱去的。”黄统叹了口气,心情不是很好。

  昨天与其他几位坞堡首领议事,有人提及汉末曹操攻袁谭兄弟旧事,都担心邵勋打到内黄来。

  议事议到最后,屁都没议出来,相反搞得人心惶惶。

  他今早起身时还在想这事,越想越烦躁。

  天杀的石勒与邵勋,你们赶紧分出个胜负啊。这样不上不下的,你让我投谁?

  尤其是邵勋,你别坑人,真的。

  到内黄转一圈,骗一堆人投靠过去,然后拍拍屁股走了,你让河北群豪情何以堪?

  战乱之际,这些事情最让人头痛。

  决定不是轻易能下的,一旦做出,就赌上了坞堡上下千余户人的前程。

  二人很快回了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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