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561节
“我没出过,我儿贺度出城了,又回来了。”老者也不隐瞒,大大咧咧地说道:“伏都在邵勋那边很好。晋人给他治伤,赐了酒食和漂亮的衣物,还说只要立了功,就给他官做。”
今晚的邺城城墙,仿如高速公路一般,人员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十分滑稽。
“晋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刘氏仰着脸,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只听她说道:“你们背弃匐勒,能得到什么好处?邵勋得了邺城,将来再攻上党,怕是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或许吧,但邵勋至今还没骗过人,听说信誉很好。”老者说道:“现在不降,我们都要死,等不到邵勋攻打上党的那一天了。”
刘氏失望地看着这帮子亲戚。
大败之际,不是降就是走,就没一个愿意留下来与邺城共存亡的。
“野那,伱也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老者又道:“大胡都守不住邺城了,早晚要走,你又为何指望我们留在这里为他卖命呢?”
“邵勋在城外修墙挖壕沟,即便是深夜也未停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们是骑兵,难道要让我们下马守城?有这么荒谬的事吗?”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在城市里,骑兵还不如步兵好使,还不如回上党,或者干脆投降邵勋。记住,野那,没有我们,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一个女人,若我们不帮你,大胡转眼就会去睡程遐的妹妹,再也不会看你一眼,他是个很无情的人。”
说完这些话,老者缓缓起身,退后了两步,说道:“话就说到这里,把你的手从腰间离开吧,女人不该佩剑。”
其他人也看向刘氏,脸上隐有不满之色。
都是一家人,难道向着石勒,要帮着那个注定失败的男人对亲戚动手?
刘氏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昂着头看向众人,说道:“我会守在这里,等来朝廷的援军。”
傍晚的时候,夫君说了,如果集结诸将的亲兵、僮仆,退守三台,应该可以坚守很长时间,还是有希望等来朝廷援军的。
“你自己守吧,没有人会来帮你收尸的。”老者摇了摇头,招呼一声,带着众人走了。
当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后,刘氏只觉身体一软,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跪坐在地上,遥望远处。
城外灯火通明,无数人挥舞着锹壕,挖掘壕沟,夯实泥土,建造城墙。
那就是一个牢笼,意图困住所有人的牢笼。
有些人顶不住压力,于是在牢笼合围前,可耻地逃跑了。
满城军士,没有几个人愿意为大胡拼到最后一刻。
白天有三千骑不告而别,根本就没进城,那是匈奴,可以说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一个时辰前又逃走了两千乌桓,这个时候再说他们不是自己人,就有点自欺欺人了,因为他们来自上党。
到了这会,自家亲戚、上党羯部也不想干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在逃走之外,还认真思考另一个可能:投降邵勋。
这是刘达被俘后带来的直接恶果。
至于步军,他们的态度和骑军不会有太大差别,甚至更差,因为他们的土地、宅园、家人都在河北,投降的可能性更大。
邺城内还有不少士族、豪强。
他们的府邸富丽堂皇,他们的奴仆成群结队,只要稍微武装一下,就是一个动乱之源。
之所以现在没动,大概还在观望,还在等待时机吧。
这个时机可能很偶然。
兴许是一顿饭的分配不公。
兴许是有人骂了句脏话。
兴许是有人被打了。
兴许是有人赌钱赌输了。
甚至纯粹是今晚的月色不够美丽,让我心情不好,所以我决定背叛大胡……
是的,现在的邺城就是这么脆弱,这么诡异。
“整天吃黑豆,屎都拉不出了,不如反了,陈公那里可吃粟米饭。”寂静的夜色中,突然有人大声叫喊。
第524章 走,随我东山再起
仿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夜晚。
城西金明门附近响起了嘈杂的呼喊声,群情激奋,且愈演愈烈。
有人自城外入内,大声高呼:“陈公只罪大胡一人,胁从不问。若抵抗到底,则死无葬身之地。”
“我家爷娘刚从安阳过来,陈公派人用马车载来的,说家里很好。但再打下去,地就要被收了。”另一个从城外入内的人高喊道。
军士们听了,尽皆失色。
这话太有冲击力了。
投降的话,“胁从不问”。
抵抗到底,“复罪如初”。
一正一反,让人没有退路。
真的,即便心中顾念大胡给分地的恩情,这时候也不想打了。人都是自私的,现在有个机会,放下武器,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地和房子还是你的,你接受不接受?
留在城内必死啊,谁看不出来这点?
待城外的壕沟、土墙筑起来,谁冲得出去?而且不是一道,人家挖了三重,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死了不要紧,就当把这条命还给大胡了,但家人怎么办?地和房子没了,家人重新成为流民,或者庄园里的奴婢,谁愿意?
事已至此,真的没戏了。
之前其实已经有人隐约想到这些了,故士气低落,心无战意,只不过大家都在你看我我看你,处于一种微妙的情绪中,没有起来领头的。
现在从晋军营中“进修”的人回来了,振臂高呼,挑破了这层窗户纸,那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家也不会对大胡动手,拉不下这个脸,那就——开城门好了。
“进修”之人点了几個膀大腰圆之辈,招呼他们一起上前,转动绞盘,先把城外的吊桥放下。
只听“轰隆”一声,沉重的吊桥落在地上,横跨护城河两岸。
又是十余人上前,齐声喊着号子,奋力打开城门。
其他人就站在一旁看着,既不帮忙,也不阻止。
这可能就是城内大部分军士的心态。
心里念着大胡的好,不愿对他动手,但也顾念着自己的小家,不愿在邺城送死。于是乎,到最后就变成了“中立”之人,坐看人群中少数利欲熏心之辈跳出来。
不主动造反,不拒绝造反,也不会阻止造反,俺们就是这样的人,复杂的人。
“府君,有人开金明门。”桃豹正在城头巡防,听得亲兵汇报后,先够着头看了两眼,然后便沉默不语。
“府君……”亲兵又提醒了一下。
“此乃王阳之计,赚邵兵入城,伏以弓弩手,尽杀之。”桃豹解释道。
“府君,王游击并没有派弓弩手啊。房屋高处,看不到一个人影。正面也未设拒马、街垒,更无严阵以待的军士,这——”
“闭嘴,你比我还知兵?”桃豹斥了一句,道:“传令所有人上城,勿要轻举妄动。”
“诺。”亲兵若有所悟,不再多言了。
“再派五百人,前往我府中。”
“遵命。”
桃豹挥了挥手,让亲兵离开,然后又找来一名亲信,让他带着官印为信物,缒城而下,前往晋军营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城楼上,吹着夜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吊桥放下的巨大动静瞒不了任何人。
正在外围连夜“施工”的南阳兵见了,虽然惊讶,但立刻做出了反应。
辅兵带着工具后撤。
正在警戒的战兵立刻上前。
营垒内和衣而眠的一部分战兵也被喊了起来,排着整齐的队列出营。
羊聃披完甲后,喊来一名叫乐鉴的小督,令其统千人,分驻营内各处。
“未得命令,擅自喧哗者,鞭二十。乱跑乱撞者,无论敌我,即刻射杀。”临行之前,羊聃下令道。
“遵命。”乐鉴大声应道,并立刻分派人手。
大部分人还在睡觉。
被吵醒了的人,懵懵懂懂,可能还有些气,一旦让他们大声喧哗甚至乱走乱跑,有可能引起营啸,尤其是羊聃这种平日里对待士兵比较苛刻的人,很多人满肚子气,早就对他不满了,难免有人借机生事,引发混乱。
所以,黑夜之中,未得命令乱跑乱撞的,一律默认为敌人,弓弩射杀,不能有丝毫犹豫。简而言之,要把动乱掐灭在萌芽状态。
安顿好营内后,羊聃带着一千六七百人,皆南阳豪族精锐部曲,披铁铠、备三仗,浩浩荡荡冲向金明门。
金明门已经大开,门口甚至有人张手高呼,表示愿降。
羊聃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是不是诈降呢?
诈降骗你进城,然后伏杀,既可以获得一场胜利,提振士气,同时也可以让守军没有退路,被迫一条道走到黑——诈降杀人这种事太下作了,很难忍,而且下次真降时对面不会相信。
但羊聃还是想搏一搏,万一是真的呢?
他手下这些人,基本都是南阳豪族凑出来的精兵,甲具齐全、器械精良、训练不辍,其中超过一半是乐氏贡献的。
以前他们缺战斗经验,此番跟着他北上,打了不少仗,死了不少人,但剩下的人迅速成熟,从一开始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三成,到现在可以发挥出六七成了,进步非常明显。
羊聃觉得,凭借这一千六百多甲士,即便是诈降,我他妈也给你弄成真降。
大不了死了,又有何惧?这么多猛士为我陪葬,值了。
千余人很快越过吊桥,冲到金明门前。
“将军。”有降兵凑了过来,满脸谄媚。
“滚。”羊聃踹了他一脚,提着重剑当先而入,竟然身先士卒。
几名盾手加快脚步,赶到了他身旁,严密遮护着。
羊聃性情暴虐,但给赏也很痛快。
上一篇:抗战:我,云龙他哥,西北霸主!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