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06节
难道不应该把绢帛先给他,再由他来分配赏赐吗?汉以来及至魏晋,都是这么做的啊。
诸氏族首领(里正)、保长(部落勇士)纷纷把目光投向沮渠崇。
刘灵悄然上前两步,站到邵勋身后。
九百余身着明光铠的亲兵持械肃立,默默看着群胡。
沮渠崇最终没说什么。
杨会暗暗舒了口气,朝一旁的小吏点了点头。
“乡长沮渠崇,赐绢四十匹。”小吏唱道。
“谢明公恩赏。”沮渠崇拜倒于地,大声道。
“乡佐水丘宪,赐绢二十匹。”小吏又唱道。
“谢明公恩赏。”水丘宪应道。
他出身陈留,汉时是士族,这会已沦落为了土豪。陈公提拔他,让他来协助胡帅管理乡民,其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没什么不满的,很干脆就应下了。
“乡佐蔡泽……”
“里正铁弗俟,赐绢十匹……”
小吏一一唱完名后,数百匹绢已发放完毕。
“谢明公恩赏。”众人集体拜倒于地,高呼道。
邵勋没有说话,而是倒背着双手,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
他走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下来一小会,在沮渠崇面前停顿的时间尤其长。
沮渠崇几乎把额头贴到了地上,心中忐忑不安。
诸里正、保长们有人偷瞄沮渠崇,也有人偷瞄邵勋,心中若有所思。
邵勋每走到一人身前,那人就学沮渠崇,把头低到尘埃里。
现在他们有更直观的印象了:和部大沮渠崇比起来,陈公更大。
而且,大伙领到的赏赐也是由陈公发下的,并非部大沮渠崇,甚至不是他去找幕府讨价还价得来的。
“恩出于上”这个道理,无论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
在他们过往的生活中,并没有陈公的身影。现在有了,而且渗入了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这只是一个开始,争夺影响力的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起来吧。”邵勋说道。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起身。
“牧草返青之际,诸事繁忙,尔等自去吧,用心做事。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此皆有定规,散了吧。”邵勋又道。
“遵命。”众人纷纷应道,然后作鸟兽散。
刘灵紧跟在邵勋身后,佩服不已。
陈公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靠沉默的力量,让群胡们心思忐忑,战战兢兢。这般深刻的印象,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忘不掉。
张宾也在默默观察。
陈公统御群胡的手段可真多啊。
能和你们一起吃“心口菜”。
能和伱们一起打猎。
能和你们一起谈笑饮酒。
但他也有威严的一面,还立下了制度。
制度就像套在牛鼻子上的环,初时很不适应,各种不舒服,甚至发脾气,但适应了以后,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这可比曹魏、国朝对胡人的管治更进一步了。
自后汉以来,胡人基本是“野放”的马,现在要变成槽枥马了。
他很感兴趣,想看看到底效果如何。
张宾还想起了石勒。对此,他只能微微叹息。
人和人,终究是有差距的。
石勒平日里甚至比陈公还忙,生活简朴,不近女色,昂扬上进,百折不挠。
陈公这个人,生活虽然谈不上奢侈,但绝对不简朴,而且喜欢玩弄女人。但比起军略、手段来,却要高出一筹。
当然,两人最大的差距还是眼光。
陈公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历史迷雾,直中本质,这是两人差距最大的地方。
胜负分矣。
……
从二月底开始,一直到三月下旬,邵勋一直在赵郡转悠。前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粗粗把关中降胡安置了下来,并定下了规矩。
接下来,就是繁琐细致的水磨功夫了,他不再亲身参与。
四月初三这一天,他率军返回了邺城,为南下徐州的大军送行。
第564章 南北布置(上)
天刚蒙蒙亮,桃豹就起来了。
妻子张氏正在厨房里忙活。
仆人搬来了前年酿制的上好春酒五升,揭开盖子后,酒味扑鼻。
张氏瞄了一眼,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干姜一两、胡椒七十枚尽皆捣碎成末。
安石榴五枚,压榨取汁。
一切弄完之后,把末、汁混在一起,搅拌均匀,然后倒入酒瓮中,轻轻摇晃。
片刻之后,她高兴地抱着酒瓮,来到了膳房。
桃豹已坐在案前,大口嚼吃着胡饼。见得酒来了,立刻倒了一碗,饮下。
“舒服!”他满足地赞了声,放下酒碗,继续吃饼。
妻子样貌虽不咋样,但做得一手好酒菜。
像这种胡椒酒,就不是那两位他非常宠爱的小妾能做出来的。
此酒非胡非汉,乃胡汉融合之物,兼具特色,流行于幽州诸郡,中原不多见,草原、西域亦不多见。
这几年冀州慢慢流行此酒,但还达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夫君。”张氏坐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胡那边……”
桃豹用力拍了一下案几。
张氏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桃豹暗叹,刚才还对这娘们起了几丝好感呢,现在又觉得厌烦了。
不知轻重,什么话都敢往家里带,再这样下去,抄家灭族不远。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明白不?”桃豹看着妻子,冷声道。
张氏脸色惨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早就没退路了,你明白不?自从攻三台那天起,我就已经没退路了。”
“大胡说可以既往不咎的……”张氏嗫嚅道。
桃豹冷冷看了妻子一眼,一字一字道:“我不敢信!”
纵然石勒真的不在意他举兵攻打三台,并献刘野那给陈公享用之事,他也不敢相信,更不敢赌。
“人连同信,我已经派人送往蔡府君那里了,陈公很快就会知道,石勒也会知道。”桃豹冷哼一声,说道。
张氏默默低头。
送信的人来自上党,是乌桓张氏的族人,也是她娘家的远亲。奉石勒之命,暗地里联络夫君。
张氏也很无奈。
邺城之战,乌桓张氏提前开溜,大大得罪了石勒。平阳朝廷也对他们百般打压,日子很不好过。石勒给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自然牢牢抓住了。
只不过,夫君不愿背叛陈公。
她其实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娘家的困境也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桃豹又喝了一口酒,默默无语。
这个蠢妇人,既然嫁到他桃家了,却还为娘家利益忙活。
若是小事便罢了,他不会在意。但这种决定举族命运的事情你也敢掺和,不要命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再多说几句。于是放下酒碗,说道:“你可知陈公最近做什么去了?”
张氏摇了摇头。
“安置部落酋帅去了。”桃豹说道:“从关中来的,很杂,我想大部分是匈奴吧。卢水胡、铁弗等匈奴奴部为主,另有氐羌鲜卑之众,一共两万人。”
“设镇将了吗?”张氏来了兴趣:“夫君你以后能当个镇将吗?”
桃豹看了妻子一眼,有些讥嘲:“陈公在赵郡,并没有给关中部落设镇将,而是乡里制。他们看起来和府兵一样,都不纳赋役,都要出兵打仗。但府兵是军籍,世世代代当兵,他们是民籍,哪天一不留神就变成百姓了。镇将?莫要玩笑。陈公在河北设的镇将、随意给出去的太守,皆权宜之计,今后都要罢免的。”
张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与汉地妇人不同,胡人女子是要掌家的,方方面面都掌,无论内外事务,都会协助夫君办理,经常给出意见——从石勒之妻刘氏深度参与军政事务就能看得出来,历史上北朝那一堆权力极大的皇后、太后亦可窥得一斑。
所以,张氏对军国事务并不陌生,她一直觉得丈夫应该谋求一个镇将的职位,因为这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
像太守、将军这些职务,固然也很不错,但上面一句话就能拿走。镇将就不同了,上头想要办你,还得考虑反弹,没那么容易。
但现在一听,竟然完全没戏,她有点失望。
“就没人反对吗?”她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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