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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2节

  “嘭!”陈有根上前一记飞踹,又将此人放倒。

  “哈哈,你是邵司马的奴婢,没让你起身,就老实躺着。”陈有根站在唐剑身旁,得意洋洋地说道。

  唐剑有点懵。

  我一个幢主,怎么就成奴婢了?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

  司马颖一走,教导队的士卒立刻簇拥到邵勋身旁,齐声呼道:“司马威武!”

  邵勋粲然一笑,将沉重的马槊顿入松软的草地之中,遥望司马颖离去的方向。

  金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远远望去,直如神将一般。

  ******

  “陪我走走。”草地之上,裴妃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轻声说道。

  “诺。”邵勋也不多话,手抚刀柄,稍稍落后裴妃半步,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裴妃捂嘴轻笑。

  其实,像她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邵勋心中某些不可对人言的小心思?

  这个少年郎,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少年慕艾之色。或许,夜深人静之时,他还幻想过一些龌蹉的东西?

  裴妃都知道。

  但那又如何?

  至少他愿意表忠心,愿意逗我开心,愿意在关键时刻护着我。

  穿上华贵美丽的服饰时,总能收获他惊叹的目光,岂不比自己一个人孤芳自赏要好?

  “你该穿上天子所赐礼服的,那样就少很多麻烦了。”裴妃转过身去,看着玉带似的河流,漫步徜徉。

  在前年的时候,河北发生水灾,鲜卑首领慕容廆(wěi)因早早就带着百姓农牧并举,故有余粮,送了一批至幽州,帮助朝廷赈灾,天子特赐礼服嘉奖。

  这种礼服或者说命服,都有特殊意义,代表着政治地位的提高,正式场合多穿穿,绝对有好处。

  邵勋是金口玉言之“擎天保驾功臣”,朝廷已经赐下礼服一套、金甲一副、宝剑两把,以示嘉奖。

  严格来说,这是一种护身符,虽然效力可能没多大,但在别人害你的时候,至少能让他犹豫两下。

  “礼服何如戎服?”邵勋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是武人,只适合穿戎服——”

  说到这里,他看着王妃,道:“武人不能忘本。”

  裴妃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变,脚步愈发轻快了。

  “上个月,帝于华林园置宴,皇后向我问起你了。”裴妃又道。

  邵勋沉默。

  当时自己处于什么状态?好像有点变态,兴奋得一比,就想杀人。

  这是上头啊!那个时候容易嘴贱。

  换成现在,他绝对不会说出“别怕”两个字,那是能对皇后说的吗?伱还有没有分寸?有没有逼数?

  不过羊皇后已经去金墉城了……

  “皇后提及,成都王留兵千人,守御宫廷,想要撺掇天子提拔你为侍卫军将。”裴妃停下了脚步,看着潺潺流水,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她其实很能理解羊献容。

  自己住在司空府的时候,夜中辗转反侧,孤枕难眠,也曾觉得那是座牢笼。

  皇后住在宫中,侍卫全是随时可能诛杀她的人,心情怕是更加不堪。

  有贾南风前例在,不知哪天,就有可能得到一杯金屑酒,悄无声息死去。

  裴妃都有点佩服皇后了。

  这般艰难的处境,怎么撑过来的?一天两天就罢了,长年累月如此,就是个正常人,怕是也要疯了。

  “我不会去当侍卫。”邵勋说道。

  “为何?”裴妃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不过就随口问问罢了。

  “我只有十七岁,历事甚少。经常看不清前路,做错事,得罪人。”邵勋说道:“若无王妃督导、纠正,早就不知道踏错多少步了。更兼王妃总是和颜悦色、宽厚相待,令我……令我……”

  “令你什么?”裴妃问完便后悔了,她生怕这个还有点“稚嫩”的少年突然说出什么让人不知所措的话。

  “令我……不敢懈怠。”邵勋回道。

  裴妃噗嗤一笑。

  笑容绽放开来时,河畔的鲜花亦为之失色。

  笑完之后,悄悄瞥了眼邵勋,裴妃慢慢收起笑容。

  两人的对话,其实已经有点变味了,似乎模糊了主仆间的界限。

  这让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她曾经只想保住优裕的生活,安宁平静地过完这一生。现在却状似无意地想要一些额外的东西,是太寂寞了吗?

  果然人是会变的。

  她轻叹一口气,收慑心神,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确实不能懈怠。今日之事过后,司马颖不会明面上找你麻烦了,他还要脸。但不得不防孟玖那个小人暗地里使阴招。”

  “阴招?刺杀?”邵勋哂然一笑,他也就这点手段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裴妃顿了顿,道:“你最好待在军营内,哪也不要去。若有事,我会遣裴十六找你。”

  “诺。”邵勋应了下来。

  他本来也没准备去哪里,整训部伍才是第一要务。

  “今天——你很好。”裴妃轻声说了句,快步离去了。

  邵勋悄悄抬起右手,轻轻嗅了嗅,似乎还残留着王妃的体香。

第66章 朝堂安排

  非常炸裂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因为人们有很强烈的传播欲望。

  时至正午,众军卸甲而坐,一边吃些食水,一边交头接耳。

  不仅仅是洛阳中军,还包括河北军人。

  在大头兵们眼里,勇武永远是最直观的东西,比什么说教都管用。

  军官们更是神往至极,旁若无人地谈论起了邵勋的过往种种。

  “听说孟超也是他杀的。”

  “孟超早该死了,他不但劫掠河南,连河北百姓都抢,死有余辜。”

  “我家有一批货,就是让孟超抢了,都没法追究。听到他死讯后,我多吃了两碗饭。”

  “邵勋斩孟超,可是荡气回肠啊。一人吓退千军,勇不可当。”

  “唉,以后战阵上,别遇到这等狠人。万一被他直冲入阵,把我也擒了,脸都不知道往哪放。”

  “多备弓手、长枪,能挡住的,今天大意了。”

  “邵勋这般性子,战场上怕是活不久啊。马失前蹄之时,就是他殒命之日。”

  “人家也没那么傻吧?次次冲阵?杀孟超之时,追着败军打。此番生擒那个唐什么,也是欺我等站立许久,气力不支。他不傻,心里有数。”

  “总之别遇到他。若哪天来了河北,实在抵挡不住时,我径自降了他。”

  这些军官们多为地方豪强、豪商子弟,少有士人,平时言语粗俗,动辄“尔母婢”之类,此时听到有人说打不过就降了,顿时一静。

  不过——也是啊,成都王还在,咱们自无二心。若大王不在,朝廷大军来了,这个邵勋当先锋,有必要死战吗?司马氏哪个子孙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降?”还有人乜了一眼,冷笑道:“他还能重用咱们河北人不成?发什么春秋大梦呢?除非他来河北当官,娶河北高门贵第之女为妻,咱们还能跟着他。其他的,省省吧,他是东海人,只会巴结青徐士人,比如泰山羊氏、琅琊王氏之流,与河北有什么关系?”

  “也是。”有人下意识点头。

  别怪大家老有地域之分,实在是这种例子太多了。

  昔年袁本初为冀州牧,簇拥在身边的多为河北名士。

  曹孟德称霸河南,河南士人多为其效力。

  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河北败亡之后,七八万降兵被曹操驱赶着下荆州,为他送死。

  不是自己人,自然不会珍惜。

  邵勋的屁股在河南,有朝一日能当上大官开府的话,跑过去的绝对是河南士人,其中多半又以青徐士人最受重用。

  天下事,不外如此。

  河北人嘀嘀咕咕,邵勋则沉稳地四处巡视,做好安全保卫工作。

  今天的这番“表演”不是没有好处。

  士人参加聚会,是为了打名气。

  名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刻真的有用。

  武人其实也一样。

  名气大了,各方势力争相拉拢,朝廷也会好言安抚。

  率军出征时,兴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名气就是本钱,毫无疑问。

  与河北将士相比,禁军儿郎们的欢呼声就要真情实意许多了。

  很多人在打听邵勋的名字。

  得知他是越府家将之后,同样与有荣焉——很简单,邵勋现在代表洛阳一方。

  整个下午,不断有禁军军官过来拜访,或远远看上一面。

  有好事者提及邵勋斩杀孟超之事,禁军将领好感更甚,若非囿于身份之别,拉不下面子,这会就有人请他喝酒了。

  至于那些公卿士女们,倒没太过注意,只当做一個谈资,随口聊几句罢了。甚至于,他们的重点在于司马颖丢了面子,至于谁让他丢了面子,怎么丢的,就不是很关心了。即便有人提到邵勋名字,当时记住了,过一会也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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