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629节
十五年前,参与诛贾南风一党,迁散骑常侍。
十二年前,拜威远将军,领豫州刺史,南下平定张昌叛乱,进位左将军。
荡阴之战后,司马越奔逃徐州,聚兵数万,意图返回洛阳,为刘乔所阻,大败。
在那个时候,他是闻名天下的忠臣。
只可惜很快被邵勋数百里奔袭,一棍子打懵了。失了心气之后,由王衍转圜,出任军谘祭酒——彼时王衍是司马越的军司。
司马越死后,很多人离府。刘乔没有立刻离开,干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入朝,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最终搏得信任,一路升官,出任少府之职。
没想到啊,也是个办事不力的货色!
司马炽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王衍的人,毕竟他就是靠王衍的从兄王戎赏识、提拔,才获得的机会。
而王衍么——司马炽只觉一阵悲哀,满朝文武,没几個可堪信任的。
“陛下。”刘乔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道:“臣办事不力啊。大司农那边已是数月未送粮米过来,少府库藏已然空虚已极。再过几日,别说白粥了,豆粥都吃不上了。”
按制,大司农管太仓粮库,定期拨发粮油果蔬肉奶等农产品至少府,供宫中用度。
少府作为天子的大管家,接收农产品、绢帛、地方贡品,自己也制作各类器具,储存起来。
光禄勋辖下的太官负责给皇帝做饭,但原材料需要少府供给。
刘乔说少府库存已竭,那就是东阳门太仓的问题了,难道粮库空了?
想到这里,正在心灰意冷的司马炽顿时不淡定了,失声问道:“太仓空了?”
“听说快空了。”刘乔回道:“徐州还在打仗,只有寿春一地在输送漕粮进京,入不敷出啊。”
“邵勋呢?”司马炽问道:“怎么不问邵勋要粮?”
说完这话,他感觉有些不对,下意识看了梁皇后一眼。
皇后双眼红肿,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马炽赶紧别过头去,又生气了起来:“怎么之前好好的,邵勋一入京,马上就缺粮了,到底怎么回事?”
“臣也不知为何。”刘乔说道:“可能是禁军要出征,北军中候裴廓下令赏军士粮米吧。本来就没多少,这一赏,很快就见底了。听闻度支尚书王玄正在补发拖欠百官的禄米……”
“都是朕的粮,他们怎么敢!”司马炽差点跳脚。
刘乔、太官面面相觑。
不给军士发赏赐,怎么驱使他们打仗?不打仗,洛阳永无宁日啊。
不给百官发禄米,谁为你效力?没有群臣拥护,一个人当天子?
皇后梁兰璧也回过神来,担忧地看了眼司马炽。
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实在不行的话,她再去求求庾文君。但随即又想到这样可能会让天子自尊心受不了,进而对她冷言冷语,乃至殴打,她又有些害怕。
“陛下。”少府刘乔还没说话呢,太官战战兢兢地说道:“陈公就在城西,军粮堆积如山,或可令其搬运一部分至东阳门太仓。”
“朕……”司马炽一听就要拒绝,但很快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他猛然想到,刚才只顾得生气了,居然还没吃饭!
眼角余光瞥到了案几上的胡饼,虽然没撒芝麻,虽然他之前觉得倒胃口,但现在发现,似乎也蛮香的嘛。
太官低下头,暗自腹诽:“朕、朕、朕,鸡狗朕!饭都没得吃了,还朕呢。”
刘乔趁机起身,安慰道:“陛下,或许可令陈公散军粮,赈济——呃,臣死罪,说错了话。”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只让司马炽更加羞恼。
赈济?你要赈济朕吗?
但终究形势比人强,他脸色变幻了许久,缓了缓口气,问道:“邵勋那么听话?”
“陛下。”刘乔低眉顺眼道:“邵勋乃军户出身,贱奴般的人,粗鄙无文。对这种人,稍稍哄骗一下,他就不知东西南北了。陛下英睿,许其所奏,臣再豁出老脸,苦求一番,定能筹得粮米而回。”
司马炽疑惑地看了一眼刘乔,道:“刘卿,你是不是奉邵勋之命……”
“陛下冤枉啊!”刘乔大声道:“犬子祐曾被邵勋害于沛国,十年以来,臣无时无刻不思报此仇,怎可能为其所用?”
说到最后,隐隐有泣声传出。
司马炽有些动容。
太官傻傻地看了眼刘乔,暗叹这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吧。
邵勋攻杀刘祐,那也是奉司马越之命,罪魁祸首还是东海王啊。可刘乔后来不还是当了司马越的军谘祭酒?虽说多了层遮羞布,给王衍当副手,可终究还是为司马越效力啊。
他真的在乎那个死去的儿子吗?
据他所知,刘乔次子刘挺目前就在沔北幕府军司乐凯手下做事——刘乔出身安众(曹操破张绣处,现已并入宛县)刘氏,乃南阳士族。
学到了,真的学到了,做官不能要脸。
“邵勋提了什么要求?”良久之后,司马炽问道。
“邵勋请以北军中候裴廓为帅,由其遴选将官,攻弘农王弥。”刘乔说道。
司马炽沉默了一会,道:“准其此奏。”
“邵勋还请陛下出城劳军,激励士气。”刘乔又道。
司马炽脸上青气一闪,有些不悦。
梁兰璧又担忧地看了眼丈夫。在她看来,都答应了第一件事了,第二件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陛下。”刘乔擦了擦眼泪,劝道:“军士愚昧,却又很忠朴。若陛下亲临校场,令将士们得睹天颜,或能收取军心,于中兴大业有益。”
司马炽脸色又一动。
对啊,他还有大义名分。若能让将士们见到他,高声欢呼,军心唾手可得,比他暗地里拉拢禁军将校效果好多了。
邵勋是臣,朕是君,他和他的兵在朕面前也要低头!
第586章 君目前
皇女台之上,华盖云集。
司马氏宗王、洛阳公卿、满朝文武、禁军将校、宫人侍者簇拥着帝后二人,登上高台。
耳边鼓声不绝,将士们正在列阵。按照日程安排,今日天子郊临,观阅大军讲武,然后发放赏赐劳军。
此时司马炽的目光已被对面的高台吸引。
高台之上,大纛冲天而起。
纛下站着一红袍金甲大将,手抚刀柄,于风中肃立。
在他身后,整整立着十二面鼓,膀大腰圆的壮士挥舞着鼓槌,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阵阵动人心魄的响声。
鼓手左右各有六名角手,手持粗大的牛角,随时待命。
金甲大将身侧,亲兵亲将汇集,刀枪剑戟环列。
大将身前,七八名将校分立左右。
高台下方,传令兵们牵马肃立,随时准备出发。
高台前后左右,九百名亲兵手持长槊、步弓,紧紧围护着高台。
高台前方的旷野中,已经集结了两万余名将士,包括七督府兵、洛阳骁骑军、左卫、右卫各一部。
许是为了体现出威势,今天他们排出了一个方阵。
最前面是精挑细选的府兵精锐,共四百人,列四排,此为“选锋”,组成的部队被称为“战锋”。
战锋不要求多严密的阵型,冲锋时甚至可以散开来,目的就是扰乱敌军大阵,迫使其阵脚动摇。或者在其布阵时袭扰,拖延他们布阵的时间,削弱敌人的士气。
战锋身后是前军大阵。
步卒五百人一阵、骑卒二百人一阵,步骑交杂,间隔排开,阵与阵之间相距五十步。
前军总计排出了四个步兵方阵、三个骑兵方阵,总计二千六百步骑。
在他们两侧,还有洛阳中军强弩营一部,临阵安放好了弩车。
他们共同构成了前军。
前军后面是中军本阵。
两阵之间同样间隔五十步。
中军的骑兵并没有与步兵交错布置,而是尽数布于右侧,约千骑的样子。
中间和左侧是密密麻麻的步兵方阵,以千人为一阵,总计八个,约八千人。
正中央还有一台指挥车,不过此时没有人,空着。
中军最外围,同样布置了弩车,以及零散游弋的勇士,人不多,总共数百人。
中军后面是后阵。
偏厢车、辎重车密密麻麻。
整体布局环车为营,只开数個缺口,供骁骑军进出。
府兵部曲们在车辆遮护下,于正中列阵,加上部分洛阳禁军,人数超过一万。
总计两万余步骑,肃立于洛阳西郊,让皇女台上的一众君臣看得直眼晕。
而就在这个时候,对面高台上的鼓声猛地一停。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青旗一举,两名传令兵翻身上马,疾驰而出。
战锋、前军不动,中军右翼的骑兵已纷纷上马,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片刻之后,这股骑兵本阵的小鼓响了起来。
常粲一边看着传令兵,一边迫不及待地准备出阵。待传令兵抵达后,他立刻翻身上马,手持粗大的马槊,在隆隆不绝的鼓声中,大喝一声“冲”。
骑士们驱策着马匹,缓缓加速,从右侧绕向前方。
皇女台上的众人瞪大了眼睛。
天子司马炽看着千骑冲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骑兵的速度非常快。
这是专门习练马战的府兵,已不下十年,绕冲至前方后,数百人对着扎在地上的草人撒下一蓬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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