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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664节

  她的心情很好,嘴里还哼唱着邵勋教给她的歌谣:“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邵勋私下里称她“小云雀”,刘野那本来不喜欢,但叫得久了,慢慢喜欢上了。

  只有“黄鹞子”这样勇猛凶悍、志存高远的男人,才能得到她,才能让她心甘情愿服侍。

  如果,再能说一些让人脸热的情话,那就更好了——她以前其实很讨厌别人把她当做柔弱的女子,情话更是不爱听,但最近简直昏了头了,觉得男人的情话也很让她心动。

  想到这里,脸有些红。

  推开窗户之后,漫天星河映入眼帘,顿觉心旷神怡。

  里间似乎有些动静,隐约有人的说话声。刘野那有些诧异,便走了过去。

  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大浴桶,十余婢女如众星拱月般,服侍着一人沐浴。

  刘野那看了那妇人一眼。

  面容姣好,肌肤白嫩,许是正在沐浴,双颊之上各有一坨晕红。

  氤氲水汽之中,水汪汪的眼睛迷茫地看了外间一眼,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水珠自脖颈流下,汇于山巅之上。

  许是门被骤然打开,有寒气入内,妇人娇躯一颤,水珠自山巅一滴一滴落下。

  “你是何人?”刘野那突然间就很不高兴,语气不善地问道。

  妇人也不太高兴,因为她看清了来人。

  轻笑一声后,她让婢女为她擦洗身体,穿戴衣物,嘴里还念叨着:“胡女也想争宠?”

  刘野那听了这话,有些自卑。

  她的头发颜色较深,但又不是完全的黑色。

  鼻子挺拔,眼睛是琥珀色的,而且身材较为高挑,甚至超过了部分男人,与中原女子完全不一样,这让她有点自卑。

  自卑的同时,又有些恼怒,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带剑。

  “来中原几代人了吧?竟然还久隔王化,不浴华风。”崔氏又笑了一声,伸着手,任侍女为她穿衣。

  “你方才想杀我?”崔氏又道:“杀了我一個又有什么用?陈公天下英雄,不知道多少女人上赶着自荐枕席呢,你杀得过来么?”

  “陈公宠爱一个女人,能有多久?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崔氏收回手臂,捂嘴轻笑:“等新鲜劲过去后,再有新的女人投怀送抱,陈公就会忘了旧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刘野那只觉脑袋空空,有些难受。

  最近大半个月,两人夜晚相拥而眠,白天谈笑嬉闹。有时候他还会带自己去打猎,说以后要为她做狐裘,做狼皮靴,做貂帽,难道这都是假的?

  崔氏仔细看了眼刘野那,问道:“你就是石勒之妻刘夫人吧?这才一年时间,啧啧。素闻上党夫人刘氏英武果决,勒出兵在外,夫人主后方,内外咸服。怎么现在却是一副柔弱嫉妒的粗笨村妇模样?”

  刘野那脸色苍白。

  才一年时间,就忘记了原本的夫君,被陈公哄得恨不得把家臣奴隶全送给他,助他成就霸业。而她所求的,不过就是陈公晚上抱着她睡,临睡之前,在她耳边说几句情话哄她罢了——哪怕是假话,她也愿意听。

  过去大半年,她一直用草原风俗来说服自己。被人抢走了,就安心服侍另一个人,天经地义的事情。但这里是中原,会不会陈公一边哄她,一边在心里鄙视她?

  刘野那越想越难过,难过到极致时,目光触碰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张弓。

  那是一把南方较为少见的桦木弓梢,旁边还有弓弦。刘野那心中郁结,目光在弓弦上转来转去,又在崔氏白嫩的脖颈上扫了两圈,眼睛都红了。

  这下轮到崔氏脸色苍白了。

  胡女就是离谱!

  说不过人就着急,一着急就要动手,还有没有规矩?

  她有些后悔了。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想起刘氏可是拔剑杀过不尊号令之人的。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刘野那把目光从弓弦上收回。长筒皮靴蹬蹬作响,很快来到了崔氏面前,扬起手臂,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

  打完之后,喘着粗气,愣愣看了崔氏许久,道:“你就是景风说的妖艳贱货。王浚被处死,你能活吗?”

  说完,转身离去。步伐坚定有力,但眼睛里已隐有泪水。

  *****

  另外一边,正在打瞌睡的王浚听到了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一身着蓝袍的武人走了进来,在门口看着他。

  此人身量颇高,浑身肌肉虬结,竟然把宽袍大袖给撑了起来。

  双手倒背于后,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邵全忠?”王浚下意识说道。

  来人在门口脱了鞋,踩着毛毯走到榻上坐下,好整以暇道:“很久没人敢当面喊我‘邵全忠’了。”

  王浚嗤笑一声,道:“看你做了许多犯上作乱、忤逆人伦的事情,老夫本以为你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杀伐武夫,没想到却是惺惺作态之辈。”

  “诚然,我不是好人。”邵勋手一招,杨勤过来给他倒上茶水。

  “彭祖想让我做哪些恶事?”邵勋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浚,问道。

  “老夫落在伱手里,死则死矣。”王浚哈哈大笑,道:“死都不怕,你能奈我何?”

  “哦?是吗?来人——”邵勋笑道,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杨勤倒完茶后,附耳说了一通。

  他有些愕然,随后便挥了挥手,让杨勤退下,先前羞辱王浚的想法也掐灭了。

  “再有旬日,天使应该就要到蓟城了。”邵勋喝了一口茶,说道:“今日本不想来的,但思来想去,昔年平定成都王、刘伯根、公师藩等乱臣贼子,王公也是出过大力的,便来见上一见。”

  王浚冷哼一声,道:“当年你不过司马元超手下一家将,实力孱弱。早知有今日,肥乡之役时就该大举南下,把你的人连带汲桑的兵一起冲垮。”

  邵勋笑了起来。

  如果当时王浚能下这个决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会银枪军没多少人,战斗力也不如现在,被几倍数量的步骑兵一围,结局很难说。

  但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司马越知道我现在做的事,十年前就把我斩了,哪有今日?

  “彭祖,好生上路吧。”邵勋说道:“你一走,幽州士民的怨气能消散不少,我也能放开手做一些事情。”

  王浚先是一窒,然后变得极为愤怒。

  本来死也就死了,没什么,这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什么世面没见过?完全值了!

  但在听到邵勋还要拿他的人头做文章,收买人心时,顿时很不甘心,破口大骂道:“邵贼!狗贼!奸贼!你逼奸主母,秽乱宫闱,是为不忠不义。又残害朱门,宠信武人,此乃祸乱天下,必将遗臭万年。先帝和元超怎么瞎了眼,让你这种人得志了?哈哈,看着吧,你重用武人,将来也要死在武人手里。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哈哈哈!我等着,我在下面等着你,别让我久等啊!”

  “你疯了。”邵勋摇头叹息道:“死在你手上的河北百姓,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万。残害如许多的士民,你有何面目指责我?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能审判我的不是你王彭祖,而是后世百姓。安心下去吧,气大伤身。若再骂下去,我也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你都骂我逼奸主母了,呵呵,听闻崔夫人青春年少……给你脸,别不要脸。”

  王浚用震惊的目光看着邵勋。

  邵勋哂笑一声,离了卧房。

  杨勤走了上来,道:“明公,朱硕把礼退回来了。”

  “竟有此事?”邵勋奇道:“全部退回来了?”

  “不光全部退回来,还多了好几倍。”杨勤答道。

  “枣嵩呢?”

  “枣台产遣人奉上一份礼单,明日一大早便把财货送来。”杨勤回道:“听闻还有几人要捐资助饷。”

  “正愁如何发赏呢,这不就来了?”邵勋笑道:“儿郎们领了赏,各自回家过年,快哉。”

  仗打完了,部队陆续遣散,肯定要表示表示的。

  之前在河北有些缴获,但不够,算上幽州府库里的钱财,差不多勉强足支。枣嵩、朱硕等人还要送钱,正好拿来招抚胡人。

  以上只是给银枪军、黑矟军、义从军、府兵、屯田军、豪族私兵以及诸郡丁壮的赏赐。

  胡人就没多少了,只能让他们分一分牛羊丁口——主要来源是征服的石勒直属部落。

  打发完这些人,今年的河北战事就还算圆满。

  “明公,崔夫人在揽月楼……”杨勤低声提醒道。

  “不,让刘夫人来陪我,这几日都是。”邵勋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完,还瞪了杨勤一眼。

  比蔡承差远了,一点不懂事,不知轻重。

  同时也有些暗叹,到了现在,他竟然都不能随心所欲自由选择和哪个女人睡觉。

  睡觉,竟然也成了政治!

  艹!

第620章 招徕

  纷飞大雪之中,一队骑士远远停下了。

  领头之人年约四十,脸上满是粗糙的风霜印记,看着数里外的庄园,他倒有些踌躇不前了。

  明明几个月前还来过这里,那时一点没感觉到害怕,毕竟王浚已是没牙的老虎,能把他们怎么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

  蓟城换了头新老虎。此虎正值壮年,野心勃勃,精力十足,却比王浚危险多了。

  许是感觉到主人的不安,马儿不停地喷着响鼻,蹄子也在刨着积雪。

  不一会儿,茫茫雪原中奔来数骑,在十余步外停下。

  “支祐。”来者下马大呼道。

  四旬男子亦下了马,挤出一点笑容,道:“刘伏都。”

  “唤我刘达便是。”刘达笑道:“怎么,你家庄园就在前面,为何踟蹰不前?”

  “我怕陈公杀我。”支祐很光棍地说道。

  他和刘达只见过几面。

  那会刘达还在石勒帐下,奉石勒之命,潜入幽州,招降他们这些散落于外的羯人部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此番旧事重提,刘达却换了个效忠的对象,变成了十年以来快速崛起的风云人物邵勋,让他很是感慨。

  作为幽州排得上号的部落,支祐也为王浚打过几次仗。王浚被囚后,他本着收钱办事的原则,南下冀州,打完了最后一仗,然后回了广宁郡的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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