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768节
这就是战争的另一面,鲜为人知的一面。
没有这一面,也就不存在武人们在战场上各种冲突驰骋,更谈不上胜利。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李重花了三天时间抵达了阳曲县,然后打制简单的器械,对石岭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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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吕涯率千余人作为先锋,尝试着攻了下石岭上的敌寨,丢了一地尸体后退回。
“山上应不少于两千人。”吕涯将插在盔甲上的两支羽箭拽下,说道:“贼人主要守几个仅容单车通过的狭窄山道,树起栅栏、筑以土墙,以铁铠武士大盾长枪居前,弓手布于侧后。若要攻上去,须得给我精兵。”
“敌军有多少精卒?”李重问道。
“这可不好说。”吕涯回道:“山上可能有些井陉退回来的败兵,但山腰之上却全是精卒,加起来千把人总是有的。”
李重心里有数了。
曾经声势煊赫的大胡石勒,混到今日居然就这么点精兵了。
听闻梁公去南阳之时,乐家就能拉出一千多重甲精兵,甚至还养了少量骑兵。现在过去不少年了,乐家的势力从南阳深入顺阳、新野、义阳等郡,实力更加强大。
从军力的角度来看,石勒都不一定有南阳乐氏强了。只不过他们厮杀多年,战阵经验丰富,手底下也有批悍不畏死之徒,这一点是超过乐家的——不过乐家这些年屡屡上阵打仗,战争经验慢慢提升,却也今非昔比了。
“挖沟、筑壕、囤积资粮器械。”李重命令道:“左右两侧山上派人监视,谨防贼人绕道偷袭,另派游骑巡视后方粮道,一有消息,立刻报来。”
李重这话是对身边其他将校吩咐的,众人对他十分信服,很快领命而去。
吕涯有些懵,忙道:“都督,方才不是在谈攻石岭寨之事么?”
石岭寨指的是石勒在石岭关上临时修建的营寨。
作为晋阳北大门,石岭的地势非常险要,故南北朝时开始在石岭南麓置军镇,曰“石岭镇”,山上置关城,曰“石岭关”。
大晋朝对并州处于半放弃状态,同时敞开国门迎接胡人南下,当然懒得关心晋阳北大门了,此时并不存在石岭关、石岭镇。
没有什么战事,自然不会卷出那么多雄关险隘。南北朝时双方在豫西、并州打血肉磨坊,与双方都利用地形坚决抵抗,不断修筑城塞有关。
“我部只有六千人,步卒不足五千。”李重深深地看了吕涯一眼,道:“兵法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这点兵力,冒然攻寨死伤太巨,恐为敌所乘。一旦大败,晋阳恐遭敌军杀戮、掳掠,不但大挫士气,还会让石勒解了资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都督……”吕涯有些不甘心,道:“值此大胜之际,就该提戈奋勇,追亡逐北啊。”
“你是都督还是我是都督?”李重呵斥了一句:“下去整顿兵马,休要聒噪。”
“诺。”吕涯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李重又唤来信使,命令道:“汝速速南下,催一催金督,让他把银枪右营带来。”
“诺。”信使快马离去。
李重则带着亲兵开始巡营,一丝不苟。
壕沟挖得不到位的,一律返工。
没有按规定摆放鹿角、拒马枪的,当场鞭笞。
没人有怨言。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知道,跟随李重打仗非常累,很多时候在挖沟修营垒,其中大部分甚至做的是“无用功”。
但大家也知道,跟李重一起打仗,很难被敌人偷袭,基本也不会有断粮之虞。
当年匈奴骑兵强势,粮道最危急的时候,李督也三十里修一土城,一点都不怕麻烦,为此哪怕放弃进攻,推进缓慢,也在所不惜。
正如他说的:未虑胜,先虑败。
这是他的风格,与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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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日,天空又下起了大雨,间或夹杂着雷声。
石勒自四十里外的新兴治所九原县赶来,巡视石岭寨。
自井陉关逃回的张敬立于身后,面色不太好看。
他已经被褫夺本兼各职,以白身跟在石勒身边听命。
当然,只有一郡地盘的大胡也没法给他什么实权位置了。战至此时,他真的没什么心气了,只想着赶紧退到一处安全的地方,默默舔舐伤口,缓一缓。
风雨越来越大,穿透蓑衣,浸入铁甲,濡湿了内衬,让人在初夏时节感到了那么一丝寒意。
“若无此雨,邵贼来得更快,石岭关可能已经保不住了。”石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息道:“五县之地,兵微将寡,资粮匮乏,拿什么和邵贼打。”
新兴不是大郡,又常年战乱,很难在长期的战争中坚持下去。
这次征发了大量丁壮,必然会误了农事,即便此番打退了邵兵,后面粮食收成也会大受影响。邵兵第二次攻来,必无幸理。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刘琨的感受了。
困守太原,根本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无法鼓励生育、劝课农桑、操练丁壮,战争一场接一场,没有喘息之机,越打越穷,越打越弱,若无拓跋鲜卑力挺,刘琨早灭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可他有自己的“拓跋鲜卑”吗?
以前是有的,比如平阳朝廷,时不时拨一些钱粮、牛羊、器械给他,还帮他分担战争压力。但到了这会,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或许一个月,运气好的话三个月,再死扛下去有意义吗?
“大王,新兴非久留之地,不如……”张敬欲言又止。
石勒沉默不语,只问道:“听说刘永明被困在潞县了?”
“是。”张敬答道:“必无幸理。”
“刘雅生呢?”石勒又问道。
“兴许在晋阳,兴许已经走了,我——”张敬咬了咬牙,道:“刘雅生若困守晋阳,粮食够吃几天?到最后怕是要吃人。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走了,三月底就把那一万落老弱妇孺及流民男女迁走了,他就没打算在晋阳死扛。”
石勒叹了口气。
是啊,作为主帅的刘曜都自身难保了,他们这些人也都被邵军重创过,有什么理由坚持呢?
“大王,该做决断了。”张敬忍不住又劝道。
石勒看了眼这个被失败打击得毫无斗志的左膀右臂,良久之后说道:“我拨你五百人,护送满城将校眷属西行,不要声张,趁夜而走,也不要带辎重,轻装而行,身携七日干粮即可,进入汾水谷地后南行,经西河入平阳。我在汾水那边有相熟的部落、坞堡帅,无粮之时,你径去找他们即可。尽快去办吧。”
张敬暗松一口气,沉声应下了。
把家眷都送走,意味着大胡没有坚守的决心。
眼下晋军主力还没来,没有强攻的决心。一旦大军倾巢而至,石岭寨多半难保,新兴沦陷是必然的。
见石勒没什么话了,张敬深施一礼,悄然离去。
第722章 收新兴
金正在二十五日傍晚赶来了。
一路之上,银枪右营、落雁军打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要么是担心他们劫掠,不肯让开道路的胡人小部落,要么是匈奴溃兵,要么是认不清形势不肯献粮的地方土豪。
整体还算轻松。
轻骑兵冲一下,溃兵基本就散了。
遇到胡人骑兵,步骑全上,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也就坞堡难对付一点,不过金正也没过多纠缠,谅他们也不敢主动出击,切断粮道。
六千银枪精兵、两千余落雁军步骑,外加三千河南丁壮,便是金正的全部人马——后两者临时充当辅兵。
“敌军士气低落,为何不攻?”两军汇合之后,按照规定,李重是主帅,金正副之,但金正这厮也不是第一次顶撞主帅了,再加上他隐隐有点看不起李重杂牌出身,故出言质问。
“兵少。”李重言简意赅地回答:“石勒乃瓮中之鳖,不值得冒险。”
“井陉之战后,我还以为你开窍了。”金正嗤笑一声,说道。
李重身后那些来自河北的世家子、坞堡帅、镇将们脸色不是很好看。
妈的,银枪军就能看不起人?
并州这仗,大部分是我们自己打的,死了多少人?反倒是银枪、黑矟之类的中坚营伍坐享其成,只打野战,不啃坚城,实在过分。
“好了。”李重伸了伸手,止住了可能爆发的争吵,说道:“金将军有何建议?”
“兵出三路。”金正伸出三根手指,道:“一路寻找樵夫小径,绕后袭扰,死光了也不要紧,能调动敌军即可。第二路,遣人间道入新兴,晓以大义,招降土族,令其出兵,不需要多厉害,闹出乱子即可。第三路,我自领银枪右营猛攻。”
“招谕土豪之事,已经在做了。”李重微笑道:“金将军一来,吾兵雄厚,自可分出偏师绕路。就按这个来。”
河北将校们无奈地看了眼李重。金三如此跋扈,你还对他好言好语。
“先派千人攻一下,我登高观瞭下敌军虚实。”金三摆了摆手,自顾自走了。
很快,命令下达。
银枪右营六千士卒两两互相披甲,席地而坐,拿出食水默默吃着。
另有一部分人披甲持械,前出警戒。
整个过程秩序井然,没有一丝杂乱,显示了银枪右营严格的军纪,同时也昭示了这支部队平日里的训练有多么频繁,每一个动作几乎都刻到骨子里了,成了本能反应。
李重派了来自博陵、河间的两支部队拼凑了一千人,沿着山道慢吞吞地攻了上去。
不出意外,双方在半山腰展开了激战。
河北兵冲不动,又不敢撤,只能挺在那里,举着大盾,但还是被射得很惨。
又冲杀了一会后,狼狈地退了下来。
带队的坞堡帅恼羞成怒,拿着马鞭挥打溃兵,将他们收容了起来,然后大骂几声,带着僮仆身先士卒,又攻了一阵。
没有任何悬念,很快又溃退了下来。
这次什么也不敢说了,从下往上仰攻,实在太困难,尽挨射了。
金正从树上跳了下来,大手一挥,两幢千余银枪战兵肃然起身。
有人拿着大盾、环首刀。
有人拄着长枪。
有人仔细检查步弓。
还有人拿着沉重的长柯斧、木棓,准备乱战时横扫千军。
鼓声响起。
一千二百人缓缓上前,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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