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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第89节

  他就是这个性子,根本不怕兄长责怪,更何况兄长也不会责怪他。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作甚。”王衍长吁了一口气,排遣出胸中郁气。

  “事已至此——”王敦嘿嘿一笑,模仿了一下兄长的口吻,然后话锋一转,道:“该好好摸清楚邵勋此人的路数了。其人手下诸将,或可暗中接触,看看有无机会。”

  “处仲,你太毛躁了。”王衍教训了一句,语重心长地说道:“邵勋是何禀性,还不知道呢,不要轻举妄动。若是张方那般凶暴之人,怕是又要弄巧成拙。”

  王敦有些不服,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王衍的目光逼视下退缩了,低声应了一句:“好。”

  王衍轻叹一声,处仲比茂弘还要锋芒毕露,却不是什么好事。

  邵勋这种人,已然成了气候,该好好想个办法应付了。

  在这件事上,王衍稍稍感觉有点无措。

  他最烦和张方、邵勋这种人打交道了。

  比辩经、比诗赋、比家世、比拉关系、比策划阴谋诡计,他从来不怕,甚至感到如鱼得水。

  但张方这类人,他压根不会和你比这些。

  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一点道理不讲,有时候都不给你反应的时间,全家人就下锅了,真真叫人欲哭无泪。

  这個时候,你在外州有再多的部曲又有何用?帮不上一点忙啊。

  “仆射既和糜晃糜子恢交好,或可找他一叙,探听风色?”周馥在一旁建议道:“糜子恢到底是东海大族,或许更容易打交道一些。”

  王衍烦躁地站起身,久久沉吟不语。

  事实上,他也觉得糜晃更好打交道,毕竟是士人嘛。

  邵勋虽然有官品,却无人品——个人的品级,就是门第、乡品。

  卑贱之人,骤掌大权,容易小人得志,贪横残暴,一如张方、上官巳,甚至苟晞。

  权力这种东西,最是迷人眼啊,一个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然后举止失措,身死族灭,为天下笑。

  “暂先观望吧。”王衍做出了最终决定:“张方尚在芒山,主力一至,想必就会直扑城下。若在这个时候出点乱子,恐非好事。”

  张方和邵勋,到底谁控制洛阳更好,大家心里都有倾向。

  况且,邵勋似乎并不能一个人说了算。

  他头上还有个糜晃,身边还有何伦、王秉二将,甚至就连苗愿,虽已丧了心气,但也不是不可牵制一二。

  总之,张方带来的灾难更重一些,大家都有点吃不消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先这么着吧。

  ******

  邵勋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猛然惊醒。

  没办法,在这个时候,他没法麻痹自己,安然入睡。

  “陈有根!”他站起身,大喊道。

  “将军。”陈有根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将军?”邵勋哑然失笑。

  这个将军是他“自封”的,严格来说不作数。但只要士兵们认,问题就不大。

  他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之前对糜晃说过的话:“威信未立,恩惠未加。”

  威信是有了一点了。

  斗场上展现武艺,昨日又将夺门的敌骑驱逐出了大夏门。

  但这种威信是薄弱的,并不稳固,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都督何在?”邵勋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去见王仆射了。”陈有根拿来戎服,帮邵勋穿上。

  邵勋眉头一皱。

  昨日厮杀之时,没见到此人,这会却又冒出来了,挺能钻营啊。

  老实说,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觉得王衍比王导强,但想想史书上两人的地位,只能无语。

  “苗愿去守南城了吗?”邵勋接过陈有根递来的粟米饭,胡乱扒了几口,问道。

  “去了。”陈有根说道:“他还遣人来金墉城,说之前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今愿奉都督为主,再无二心。”

  “都督怎么说。”

  “都督是厚道人,宽慰了他,令其仍领本部,守御南城。”

  “两千新卒,南城怕是守不好。就看张方何时看出虚实了。”邵勋笑道。

  简而言之,苗愿手底下的那两千多整训了不过三四个月的新兵,站在城头还能唬人,一旦交起手来,可就要现出原形了。现在就看张方什么时候能看破南城那帮人的花架子。

  不过,张方在北边,南城是相对最安全的一侧——理论上而言——兴许苗愿运气好,没遇到张方主力呢。

  苗愿之外,王秉守东城,邵勋额外将中军辅兵加强给了他。

  何伦部兵多,守相对重要的西城。

  邵勋自领本部,于北城对敌。

  城中还留有机动力兵力千余,随时准备驰援各处。

  昨夜入睡前,邵勋甚至与糜晃计议,打算征发豪门僮仆、部曲,临时编组成军。

  是的,豪门部曲就像地里的韭菜一样,会自己生长。

  以庾家为例,之前的那批人被邵勋征发过。今年五月,颍川老家又有上百部曲来洛阳,可不就是自动生长么?

  再者,不断有外地士人、商人入京。如今这年月,敢独身上路的,我敬你是条汉子,必然成群结队啊。

  所以,洛阳城中其实沉淀了不少私人武装力量。只不过他们比较分散,没人组织起来罢了。

  糜晃基本同意了邵勋的建议。

  但他觉得,这事还得王衍出面才好办。

  王夷甫身负天下之望,口舌功夫又了得,如果有朝廷出面,再由王衍从旁协助,此事不难办到。

  对此,邵勋没什么好说的。他去劝世家大族交出私兵,人家以为和上官巳一样是来打劫的呢。王衍出面,确实是最合适的。

  “名气真的能当饭吃!”邵勋一边吃饭,一边感慨,同时来了一次自省,看看最近的所作所为有没有疏漏。

  我的目标是什么?

  就现阶段来说,就是增加名气,培养私兵,同时不断加强在中军乃至上、下两军内的威信,造成既成事实。

  将来如果司马越再度出现,他也有更多的筹码,好讨价还价。

  那么措施是什么?

  思来想去,其实完全没必要站到明面上。把兵带好,把部队稳住,把仗打赢,比什么都强。

  王衍喜欢站在台前,那就让他出风头去好了,我不介意。但该给的好处不能少,这是底线。

  最后就是困难了。

  当前阶段,最大的困难无非是吞吃了太多的溃兵、友军,部队心思混乱,没法有效发挥出战斗力,这是需要努力化解的部分。

  想明白之后,他不再迷茫,心中愈发坚定。

  老板不在家的日子,真是别有一番风景呢。

  权力真空的地方,天然就是野心家的乐园。

第93章 入见(给盟主睡不醒的年十二月加更)

  吃完早饭后,又有消息传来。

  张方派遣了少数游骑在城外活动,但大队人马没有动静。

  邵勋换位思考,代入张方推演了一下。

  昨日抢门,应该是临时起意,失败后,机会也就溜走了。而既然没法靠突袭破城,那么只能等主力部队陆续抵达,正面强攻了。

  历史上的张方,兵力不会比现在多,却不知道怎么进城的。难道也是上官巳、苗愿出城野战失败,然后丢了洛阳?

  不管他了,现在这个情形,打不得野战。只能耗下去了,耗他几个月,张方兵疲,己方逐步整训提高,届时局势就不一样了。

  第二则消息是有关溃兵的。

  城外陆陆续续有人跑回,有些人被张方捉去,有些人见城门紧闭,叫骂一番后,匆匆而走。

  这里面,未必全是溃兵,说不定还有些军将、官员、公卿。

  见到城门不开的时候,一定非常绝望吧?

  最后一条稍微重要点的消息,就是并州刺史司马腾、幽州都督王浚大集结兵马,欲攻司马颖。

  两人还各引外援。

  前者拉来了拓跋鲜卑,后者联络的是段部鲜卑,各将兵众,一副大打出手的模样。

  看样子,北伐邺城之战,对中原来说是一个重要节点。

  在此之前,大家也用胡兵,但规模绝对没这么大,甚至是处于自己直接管控下的部队。

  比如,邺城司马颖帐下的鲜卑骑兵就是直属部队,和草原没关系。

  洛阳中军亦有。

  幽州突骑督就是幽州汉儿和鲜卑人混编的具装甲骑部队。

  但现在是什么样子?说好听点,叫“义从”,说难听点,你和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他以一个独立势力的身份来参战,你只能建议他怎么做,而不能命令他怎么做。

  新(坏)时代,来临哩。

  用罢早膳,邵勋根本没时间休息,整理了仪容后,先去了王妃住处。

  金墉城不大,人多眼杂,他只在门外说了一会话,多为请示之语。

  王妃自然一一允准。

  离开之后,邵勋又去看了看安顿在城内的庄园佃客、宾客仆婢,重点是洛阳二期一百零四名学生兵。见到他们在按部就班学习文化知识后,悄然离去,到金墉城外的广场上集结部伍。

  吴前带着辅兵拉来了许多财货,多为各色布帛、乱七八糟的铜钱以及其他很多器具——实在不好计算价值,只能粗粗估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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