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107节

　　但是显然，这种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当然，面对刘娥的些许怒意，赵祯却丝毫都不慌张，而是将自己花费了数日心血，屡次推敲才写就得手稿递了过去，笑道。

　　“大娘娘不妨看看这个。”

　　说这句话时，赵祯的脸色颇为自信，倒是让刘娥有些意外。

　　接过手稿，刘娥最先感觉到的，就是足够厚，粗略打量了一下，至少有数十页，最上头的封面正中间，用漂亮的飞白书写著一行字--大宋皇家交子钱庄创建及运行原则。

　　再往下，是一行略小的字体，内容是：“兼论朝廷对民间借贷事宜之管理。

　　1

　　交子？

　　刘娥起眉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但是，刘娥每日处理的政务实在繁多，

　　一时之间，也没能想起来。

　　稍稍迟疑了一下，刘娥并没有细究这些，而是翻开了这份手稿，读了起来。

　　赵祯站在一旁，倒是也不著急。

　　原本，刘娥对这份手稿也没抱太大希望，但是看著看著，她的脸色不由变得慎重起来。

　　粗略的翻了一遍，已经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

　　将最后一页合上，刘娥的眉头紧皱，略一沉吟，便抬头对著赵祯摆手，道。

　　“你自己找地方坐。”

　　说罢，她没再搭理赵祯，而是将面前的手稿重新翻开，从第一页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么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越是看下去，她的神色就越是变得复杂起来，有时眉，有时舒展，有时沉吟著停下来思索，有时又不由轻轻摇头。

　　中间刘娥倒是停下过一次，不过，还是没来得及搭理赵祯，只是命蓝继宗去找了好几本章奏的副本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直到天色微微擦黑，殿中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灯，百无聊赖的赵祯，已经吃完了三盘点心，刘娥这才从手稿当中缓缓抬起了头。

　　“写的不错，还算有些成果，这些日子的任性，就不与你计较了。”

　　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原本想夸两句的刘娥，看著嘴角还带著点心渣的儿子，

　　一下子就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赵祯咽下嘴里的芙蓉糕，拿著旁边内侍赶紧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对于刘娥这口是心非的说辞毫不在意，笑嘻嘻的道。

　　“那就多谢大娘娘了。”

　　见此状况，刘娥轻哼一声，随即，把手扣在面前的手稿上，神色缓缓收敛，

　　变得认真起来，道。

　　“这个法子，官家是怎么想到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赵祯也便如实将自己那天在慈德殿的经历，挑拣著重点对著刘娥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他还将从陈熙春那里拿来的那张交子，摆到了刘娥的面前，道。

　　“大娘娘你看，这便是这份手稿中，所提及的交子。”

　　“据慈德殿的那位女使说，如今四川多地，都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这种交子，除此之外，汴京城也新开了交子铺，供往来客商交易之用。”

　　于是，刘娥拿起面前这张薄薄的纸，仔细打量起来。

　　和普通的纸张不同，这张名为交子的纸，是用褚树皮制作的，所以，份量比普通的纸要厚一些，洁白柔软，相较于普通的纸，更加坚韧不容易被撕裂。

　　从上到下，这张交子由三部分构成，最上端是八个圆形方孔，但朝向，线条粗细各有不同的铜钱状图案，最下端是一副交易丝绸的图景，中间则是写著几行小字，注明了交子兑付的地点和面值。

　　翻来覆去的端详了一阵，刘娥这才抬头问道。

　　“这么一张，便是一贯？”

　　赵祯点了点头，道。

　　“此物用于交易，相较于铜钱，铁钱都更加便利，所以臣觉得，日后各地使用此物，必然是大势所趋。”

　　“历朝历代，钱币铸造，都由朝廷掌管，这交子既然能够替代钱币，自然也不能由民间私印，必须要纳入朝廷管理。”

　　对于这一点，刘娥也十分认同。

　　轻轻颌首之后，她重新翻开面前的手稿，眯了眯眼睛，抬头道。

　　“不过，既然钱币铸造，理当是朝廷之权，官家为何要借皇城司之手呢？”

　　眼前的这份手稿，便如封面上的题目一般，通篇围绕了该如何创建一个庞大的交子钱庄以及有可能出现的问题来阐述。

　　整个方案十分缜密，以致于，让刘娥都觉得，一时之间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唯独这名字和操持的机构·..

　　“大娘娘明鉴.—”

　　终于谈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赵祯也不由直起了腰背，沉吟开口，道。

　　“交子此物，虽然在四川等处已然实行，但是，毕竟朝廷并无经验，贸然动用朝廷施行，一旦出现问题，恐难更易，此为其一。

　　纸币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它中间隐藏的风险，要远远比好处大的多，一旦闹不好，很有可能陷入经济崩盘的状态，

　　这一点，无论是明清，还是后来的民国，都有详实的例子。

　　赵祯对此非常清楚，所以，他才会如此慎重的，将自己关进秘阁当中，详细的思索了这么多天。

　　说著话，赵祯将面前的交子拿起来，在空中抖了抖，道。

　　“这张交子，说穿了，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和金银，铜钱都各不相同，所以最紧要的，就是要保证能够随时兑付。”

　　“换而言之，发行多少交子，就需要准备同样数量的钱币，这就需要库中有足够的储备金。”

　　“朝廷的左藏库，向来是入不敷出，帐目流动繁杂，并不具备长期保有庞大钱币的能力。”

　　“所以，想要开设交子钱庄，必须要依仗宫中的内藏库，这是其二。‘

第130章 半法币

　　承明殿中，看著侃侃而谈的赵祯，刘娥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再聪明的人，在面对新鲜事物的时候，也是需要一段接受时间的。

　　更何况，赵祯这次拿出来的，是一套完整的货市运行方案，这和现在已经出现的交子铺完全不同。

　　摸了摸手边的那份奏札，刘娥眉头微。

　　这是益州路转运使呈上来的张若谷呈上来的章奏，内容是提请朝廷设置专门针对交子的管理机构，里头详细的阐述了交子的使用情况，以及使用过程当中出现的问题。

　　就像赵祯所说的那样，交子本身并不具备价值，想要能够流通，就必须要保证随时能够兑付。

　　益州最初的交子，是十六家富户共同提供储备金来支撑运行的，但是，在之后的交易过程当中，出现了两个严重的问题。

　　一是有人造假，伪造交子兑付铜钱，产生了大量损失，间接导致其他的商人不敢再使用，二是提供储备金的富户，本身就是生意人，他们有些家道中落，退出了交子的兑付。

　　这些使得交子在使用过程中，产生了许多纠纷，屡次闹上公堂。

　　正因于此，交子后来被一度知州寇废止，直到新知州上任，才又恢复了交子的使用。

　　按照这份奏札当中所言，张若谷所请设的交子务，实际上是为了管理交子的发行，规范整个市场的秩序而设，和之前十六家富户所创建的交子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规模更大，也更规范而已。

　　但是，赵祯的这个所谓的‘大宋皇家交子钱庄’，却和这些交子铺，乃至是交子务完全不同·—·—

　　“交子钱庄，本质上是为了为朝廷困，但是，若由朝廷直接发行，势必难以控制超发，纸币是信用货币，一旦超发，必然会导致整个市场的混乱，除此之外，还会让老百姓对朝廷失去信任。”

　　“所以，这件事由皇城司代皇家出面操持，最为合适！”

　　看著刘娥沉思的模样，赵祯站起身来，慢慢在殿中著步，一点点将自己的想法再度阐述出来。

　　还是那句话，纸市既有利也有弊，若是使用的好，能够盘活经济，带来大量的收入，可若是使用的不好，那么，反而会引起经济崩盘。

　　所以，赵祯并不打算直接发行历史上的官交子，而是打算发行一种，具备半法币性质的兑付凭证。

　　“将内藏库中的金银，铜钱单独划出一部分，作为钱庄的储备金使用，这笔金额只用于兑付交子，不与原有库银混用。”

　　“同时，通过给予利息的方式，吸纳民间的财富，将吸纳而来的财富以低于民间借贷的利率放出，收回的利息在贴补回发放出去的利息之后，其余纳回内藏库。”

　　“至于内藏库和左藏库之间的帐目往来，乃至是各地官府收缴及向左藏库输送赋税之时，仍当以粮食，布帛，铜钱，金银为主，不得使用交子。”

　　这就是这套方案的整体框架。

　　从具体的操作方式上来讲，这就是现代银行的基本运行原则直接被搬过来了只不过，处于谨慎考虑，赵祯的步子迈得很小，只使用了最初级的吸纳资金和高额放贷两种手段，并没有涉及到太多的金融领域。

　　刘娥眉头紧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虽然说，这个方案当中，有很多陌生的概念，让她理解起来有些难度，但是，通过手稿，地方关于交子的章奏，再加上赵祯的解释，她也渐渐理清楚了这中间的逻辑。

　　“官家这是想，将交子铺和钱庄结合起来，将民间的借贷全部收到皇家经营？”

　　赵祯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赞叹一声。

　　这位大娘娘，果然是个聪明人，一句话就抓住了最核心的重点。

　　他这个钱庄，看似是以交子为主体，但实际上，交子只是手段。

　　这种特殊的交子，并非历史上真正具有法币意义的官交子，而是一种介于法币和银票之间的产物。

　　首先，它并非是由朝廷直接发行，所以，它并不具备法定意义上的货币属性，自然也不能在各级赋税的缴纳过程当中使用。

　　借由这种方式，可以维持国家税收的基本盘，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超发。

　　同时，由皇家信用背书，再加上有内藏库作为储备金的支撑，可以使得这种特殊的交子，在民间流通时，具备和法定货币效力相近的使用度。

　　有这两者作为基础，配合上现代银行的独立运行模式，赵祯真正锚定的目标，是民间的高利贷行业。

　　大宋对于盐，酒，茶等日用品，实行严格的官营制度，获取了大量的利润的，但是，对于借贷行业，却基本上处于放任的状态。

　　所以，在听到交子这个名字之后，赵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可以通过交子的发行，将这种民间借贷，逐步收为官营。

　　四川交子的出现，足可以证明，宋代商品经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伴随而来的，就是借贷业的旺盛。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祯至少知道，私人放贷是不被国家允许的。

　　而这其中的原因，除了资金安全问题无法保证之外，恐怕也同时是因为，借贷行业蕴含的庞大利润。

　　所以，如果能够将民间借贷全部收到这个‘皇家交子钱庄’手中，那么，势必会提供大量，稳定的资金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