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家 第6节
“门下:朕嗣守丕基,君临万寓,惧德弗类,侧身靡宁,业业兢兢,倏逾二纪……”
前面的一大段话,措辞雅训,口气从容哀婉,描述了赵恒的一生,但是,这显然都不是重点。
随著雷允恭不急不缓的将制书宣读出来,场中也变得越来越安静。
终于,他们听到了自己最关心,也是整份制书当中最关键的部分。
“……皇太子某,予之元子,国之储君,仁孝自天……寰区系望,付之神器,式协至公,可于柩前即皇帝位。”
“然念方在冲年,适临庶务,保兹皇绪,属于母仪,宜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为皇太妃,军国事权兼取皇太后处分……”
“……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钦哉!”
于是,群臣哀戚之声再起,宰相丁谓高举双手,代表群臣奉诏。
随后,对著赵祯行三拜大礼,便算是完成了所谓的柩前继位。
赵祯站在御榻旁,看著底下对著他俯首叩拜的群臣,忍不住又转身看了一眼驾崩之后,还被折腾到现在的赵恒。
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的难以言说。
此刻,天空中的太阳缓缓升起,悬于苍穹,光耀四方。
然而,阳光之下,真正让人们裹紧衣袍的,却仍是初春之中,寒意未散的凛冽北风……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
与汉唐不同,宋人没有提前修建陵寝的习惯。
所以,赵恒的陵墓,也是从他驾崩之后,才开始选址修建的。
在此期间,设灵堂于延庆殿西侧殿,以停放大行皇帝梓宫。
自汉文帝以后,历朝历代的皇帝丧事,皆遵循以日易月之法,新皇守孝二十七日,即可除服。
宋朝亦是如此。
一般来说,皇帝驾崩当日,群臣听遗制于驾前,新皇于柩前继位。
随后三日,新皇率文武百官于灵堂外,朝夕哭临。
自第四日起至第六日,百官只朝哭临,各衙门恢复正常,新皇开始听政。
自第十三日后,除酒肉外,饮食不忌,又七日,除仍著丧服外,其他不忌。
自第二十七日后,除丧服,守孝结束。
按照这套流程,赵祯只需要跪灵三日,即可恢复大部分的正常生活。
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停灵的第二日,他便主动向刘娥提出,愿意在灵堂守满二十七日,以示孝道。
起初,刘娥并不答应,觉得如此有违礼制。
但是,在赵祯的坚持下,她还是召来了宰辅大臣共同商议。
短暂的劝谏之后,或许是感受到了赵祯坚定的态度。
在刘娥的默许下,一众宰执大臣最终也只能齐声称颂新官家仁孝纯厚,孝心可感天地。
外间哀乐不停,偌大的灵堂内,赵祯盘膝坐在蒲团上,神色木然中带著一丝悲伤。
这般样子,引得旁边侍奉的宫人都忍不住一阵感动,心中不由暗道,新官家果真是孝子也。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赵祯,已经不是原来的赵祯。
所以,愿意守灵二十七日,自然也不是出于所谓的孝心。
事实上,赵祯之所以这么做,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需要时间来熟悉周围的一切。
虽然说,原身的记忆非常清晰,但是,毕竟新的赵祯是一个现代人,他的很多日常习惯,都和宋人不同。
这些细节,是灌注在一举一动当中的,并不会因为他有原身的记忆,就能立刻适应。
因此,这些日子,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努力适应周围的环境。
所幸的是,这并不困难。
原身自幼长在宫廷当中,很多的礼仪举止,早就已经潜移默化进了骨子里。
如今的赵祯只需要适应,并不需要重新学习,因此,二十七天的时间,完全足够了。
除此之外,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尽可能的消化掉脑海中另一块记忆……作为宋仁宗的那份,驭极数十年的记忆!
赵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
虽然他来自后世,可作为一个普通的平凡人,他既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政治斗争,也没有超脱这个时代的各种技术。
甚至,就连中学曾学过的那些,最基础的物理化学知识,也早就在前世日复一日机械的工作当中,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这种状况下,面对著一个个自己听过的,没听过的历史人物,这些记忆,算是他唯一的优势了。
但是,这件事的难度,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就是十二岁的赵祯,再加上,孩子的经历和想法要简单的多。
所以,原身的记忆就像是他自己的一样,不用费任何的力气,就能将其完全消化,甚至还能回忆起诸多细节。
可另一块作为宋仁宗赵祯的记忆,却完全不同,它就像是硬塞进他脑子里的一样,庞大而繁杂……
那是另一个人完整的一生!
其信息量之大,让如今的赵祯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
如果他骤然去触碰它们,那么,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意识,一定会被其完全淹没。
好一点的结果,是他的自我认知改变……而最坏的结果,只怕是会被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纠缠,最终变成一个精神分裂。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著急,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去触碰消化这些记忆。
幸运的是,这些天以来,在经过了多方尝试之后,他总算是找到了一些技巧。
首先,面对如此庞大的记忆,他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走马观花,只回忆那些大致的事件,而不去回忆那些具体的经过和细节。
这样一来,他至少可以对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会发生的事,有一个大致的把握。
其次就是,如果需要对某件事情或者某个人物进行具体回忆的时候,他可以选择性的进行提取。
这种提取只要控制的好,并不会产生负面的影响。
通过这二者结合,他算是暂时取得了一个平衡点。
既可以保证他既能够运用这些记忆,又不会被庞大的信息淹没自我意识。
不过,由此赵祯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记忆都是作为宋仁宗赵祯的记忆。
再说的直白些,就是这些记忆,并不一定是事实真相,只是作为宋仁宗的‘他’看到的和听到的。
很多的事情,作为宋仁宗的‘他’如果没见过,不清楚,那么,真相到底如何,也无从得知。
这一点,让如今的赵祯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这么一来,他想要依靠这份记忆把握未来的盘算,就要大打折扣了。
当然,倒是也没沮丧多久,他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有总比没有好,至少原本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如今,他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诸多大事小事,都只是走马观花的简单了解,但只用来应付朝局的话,应该也勉强足够了。
“官家,时间到了……”
“太后娘娘说,您这些日子守孝辛苦,特意命人在便殿备了饭食,正等著您了。”
天色渐暗,殿门处,一个四十多岁的宦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恭敬的躬身开口道。
赵祯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许是因为盘膝坐的太久,所以,他的双腿都有些麻木。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挥手示意,让想要上前搀扶他的宫人退下,双手撑地,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外间肩舆已经备好,但是,赵祯却并不急著出发,只坐在一旁的墩子上轻轻的揉著腿,然后转头问道。
“明日便是听政之日,朝中政务如何处分,大娘娘和诸位相公可有定论?
第6章 孤家寡人
少主登基,母后理政,这便是如今大宋面临的局面。
赵恒临终之前,以遗诏的形式,确认了皇太后权兼处分军国事的权力,但这毕竟并非常制。
皇太后居于深宫之中,并不能直接和朝臣接触。
所以,这份权力到底以什么样的形式来行使,便成了这段时间宰执重臣们商议的重点。
事实上,这也是刘娥和这些宰执大臣答应赵祯守孝二十七日的最大原因。
权力交接的时候,最容易出乱子。
虽然说遗诏已经公布天下,但是,皇太后理政的具体流程,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商榷。
这种情况下,如果赵祯这个嗣君任性争权的话,那么,局面会很尴尬。
这一点,赵祯自然也明白。
而且,他更明白的是,眼下的状况,他根本就不可能跟刘娥争夺任何的权力。
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公告天下的遗制,更是因为,如今的满朝上下,宫内宫外,说一句都是刘娥的人或许有些过分,但她早已经牢牢掌控了局势,却是毫不夸张。
“回官家的话,的确还未有结论,据说,丁相公和王参政两位争的厉害,谁也不肯让谁,便各自送了札子进宫,请太后娘娘决断。”
刚刚进来禀报的宦官躬了躬身子,张口答道。
赵祯瞥了他一眼,心中却不由叹了口气。
这二十多天下来,他早已经根据原身的记忆,将朝中局势和宫内的状况,探了个七七八八。
除此之外,关于如今的宰辅团队,他也单独从另一份记忆当中,将有关他们的事情抽了出来,如今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才明白,自己面临的局面有多糟糕。
他的那位便宜老爹赵恒,虽然在国政上不怎么出色,但是,帝王心术一道,却颇有心得。
此前数年的朝局当中,赵恒都秉持著异论相搅的原则,一方面扶持刘娥帮他理政,提拔丁谓等人上位,另一方面,也纵容默许著支持太子的寇准一党与刘娥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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