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48节
其实没什么可判断的,只是片刻,这厮就想明白了,若不是两个猛安被全灭,忠义军哪里来的这么多俘虏?又哪里找来如此多的旗帜与鼓吹?
而且前线完颜宏济也不是傻子,难道还分辨不出来旗帜的真假?
只有可能是真的了。
不知为何,蒙恬镇国突然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郾城之战。
彼时他二十多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虽然勇力绝伦,却因为家世不好外加年纪太轻只是在军中当一名什长。
那场大败之后,蒙恬镇国机缘巧合护着完颜兀术等一干将领撤出的战场,也是在彼处,他结识了身为完颜兀术亲卫的蒲察世杰。
当时蒲察世杰已经在军中以勇力而闻名,然而在他回望郾城大战的战场时,却是根本忍耐不住,不由得泪流满面。
而蒲察世杰这一哭,竟然引得完颜兀术在内的一干贵人同时大哭出声,嚎啕不已,以至于有几人眼中都要哭出血来。
当时蒙恬镇国太年轻了,虽然也跟着假哭,心中却对这些贵人有些腹诽,再联想到被吴玠打哭的‘啼哭郎君’完颜撒离喝,他心中更是鄙夷。
都逃出来了,还哭什么哭?哭有用吗?哭能哭死那岳飞吗?
而如今,当蒙恬镇国确定了自家心腹爱将的死讯,确定了朝夕相处儿郎们的覆灭,确定了国家大略在自己这里崩塌一角之后,他终于理解了当时蒲察世杰乃至于完颜兀术的心情。
真的是肝胆俱裂,令人万念俱灰。
蒙恬镇国此时都想嚎啕大哭一场。
然而在周遭将领慌乱的目光中,蒙恬镇国还是以极大毅力,控制住了即将崩溃的心情,长长吸了一口气后,对着那前来报信的行军谋克说道:“拔速,宏济还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吗?”
拔速眼见蒙恬镇国只是呆愣片刻就迅速恢复过来,心中稍定,拱手说道:“禀都统,俺家将军说,能否派人约束回特弥勒?他担心回特将军会继续不听号令。”
蒙恬镇国的位置虽然看不清前线发生的细节,却也能看清楚军阵行动,他是明确看见左翼率先出击。
原本还以为是完颜宏济的命令,此时才发现,竟然是他控制不住前线大军。
然而,蒙恬镇国却不认为这是回特弥勒的错误。
因为面对忠义军的攻心之计,就是应该趁着底层军兵还没有被影响的时候,果断出击才对。
现在看来,彼时的完颜宏济很可能如刚刚的自己一般,整个人都懵了。
蒙恬镇国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对拔速说道:“俺会派遣心腹,去与弥勒那厮分说,让宏济勿要犹疑,用心做事。告诉他,现在俺们武兴军还是处于优势,只要正面击破贼人,则大事还是可为的。”
拔速点头,拱手后拨马便走。
“阿里,兀里坦。”蒙恬镇国唤来两名心腹谋克:“你们二人分别去回特弥勒与卓陀安军中,告诉他们一定要与完颜宏济同心同德,勿要起生分。俺在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要是谁敢坏事,俺定斩不饶!”
两人也迅速得令而去。
直到这时,第五将蒲察光才靠了过来,有些犹豫的说道:“都统,今日之战很艰难了,要虑后路的。”
蒙恬镇国瞥了这厮一眼,有心想骂一句对方动摇军心,可武兴军毕竟没有不让将官说话的规矩,只能耐下性子说道:“不能虑后路,此时将哪一支兵马派回去,都会让军心动摇。今日只有向南一条路而已,回特弥勒、卓陀安死了,你顶上去。完颜宏济死了,俺顶上去。只有搏命一条路而已。”
蒲察光摇头:“俺不是说这个,而是遣人去让裴满回和吾古孙檀过来,别在沂水县耗着了。到时候还能算一波生力军。”
第九猛安和第十猛安。
蒙恬镇国稍稍犹豫。
因为这两个猛安的战斗序列靠后,战力也不甚强悍,所以才让他们守在沂水县,保住大军后路的同时,还可以去捉签来补充签军。
今日战事仓促,这两个猛安必定没有汇聚起来,而是以百人谋克为单位,分布在周遭要道。
等消息传到,军队再汇集起来,然后开往前线,不知道得用多久。
不过战事凶险,多一份力量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蒙恬镇国点头,摘下腰牌:“传俺的将领,第九第十猛安加起来有七个谋克的马军,让裴满回和吾古孙檀亲自带过来,要快!”
军使接过腰牌,拍马离去。
“还有何事?”见蒲察光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蒙恬镇国皱起了眉头:“莫非第五猛安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想要后撤?”
蒲察光连忙摇头:“不,俺只是觉得,既然都统想要打到底,那就不应该再留手了,让俺们第五猛安也上,直接从正面压垮贼众。然后到卷珠帘,一路追杀过去。再这样下去,俺担心士气会糟。”
蒙恬镇国心情稍稍好一些,无论如何,请战总比撤退要好一些,不过他还是摇头:“战场就这么宽,你就算去了,也只能跟完颜宏济挤在一起,上不了阵,先在此稍待,若贼人崩溃,你就带着本部马军,还有第一猛安剩下的四个谋克一起,跟俺追着贼人打!”
蒲察光点头,也觉得这倒也是个说法,然后复又有些忧愁的看向东边的丘陵地带。
蒙恬镇国终于不耐:“阿光,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你若是真的不想战,那趁早跟俺说,俺也好亲自上阵厮杀,不至于让你坏了大事。”
蒲察光依旧不急:“俺不是畏惧,只是这场仗真的是过于憋屈了,咱们被堵在这种地方,挠贼后路的兵马又丧尽。俺现在担心,若是张决明那厮败了,又是一股贼军从侧翼迂回过来,该如何是好?”
蒙恬镇国心中一突,却又猛然发现,他的手中的确没有多余的兵马去派给张决明了。
此刻,他也只能宽慰蒲察光:“阿光,忠义贼也已经力竭了,他们又能往山寨中派遣多少兵马呢?山路难行,不只是咱们武兴军难行,忠义贼也难行,即便第四猛安不敌,固守山路也可以坚持下去的。”
听到这里,蒲察光终于点头,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第247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就在正面战场趋于白热化的同时,张决明已经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原因自然是有多方面的。
首先第四猛安本来就是紧急扩建的,三个谋克的精锐正军在涟水县被吞掉后,复又恢复到千人编制,其中老兵自然被稀释了许多。
其次在这几日山中作战,败多胜少,陆陆续续也产生了许多伤亡,虽然有汉儿补充兵,但战力下降却是不可避免的。
更何况在这期间,士气是在持续降低的。
而且,作为主将的张决明三心二意,各个行军谋克心不在焉,更是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战力糟蹋的够呛。
今日,张决明原本还想着用埋伏忠义军来振奋士气,却又被陆游看穿。斥候四出之下,埋伏起来的几百兵马被找了出来,不止没有埋伏成功,更是损兵折将。
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后,第四猛安的士气更加低落,偏偏这个时候,一直利用山路与第四猛安作周旋的忠义军放弃了营寨,一千余步卒在‘石’字与‘王’字大旗的引导下,倾巢而出,沿着山路,如同一支大钳子般,向着第四猛安攻来。
决战突兀的到来了。
第四猛安的伏兵被瞬间击溃后,慌不择路,试图跑回本阵,但山路狭小崎岖,根本没有余地可供溃兵绕行。
张决明毕竟威望不足,另外,他也不敢放弃这些伤亡不重而只是溃退的军兵,须知,这可是丘陵遍布的地域,顺着小路乱跑谁知道会逃哪里去?收拢都没法收拢。
所以,张决明只能带着五个谋克迅速撤退,放弃了这处山中要点,引着溃兵一起,回到了临时设立的营寨,想要凭借营寨固守。
到了此时,张决明甚至连求援都不敢了,因为他接到的军令是攻下忠义军山寨,此时不只是没做到,更是被忠义军压着打,差点就全军击溃了,如何再敢回报?
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忠义军难道战力还能高出我军不成?
事实上,张决明的感觉不奇怪,因为在山中战场上,虽然双方都是一千人左右,但忠义军的战力却要比武兴军高一截。
其中自然有第四猛安损兵折将,军心不稳,外加骑兵优势无法发挥的原因,更是因为忠义大军前军在这里集中了最强战力。
王世隆与石七朗两员悍将自不必说,他们麾下的长斧兵与刀盾手也是军中精锐,专司厮杀破阵。
在这种无法开大阵的地方,第四猛安遇到这两人,只能说败得不冤枉。
站在刚刚武兴军占据的那个山中小路交汇的路口,王世隆拄着长斧,喘着粗气,有些疲惫。
虽然在山地中,大家都无办法着重甲,但长斧手毕竟没有办法拿一面小盾来抵挡箭矢,所以还是戴着头盔,穿着铁裲裆,只是将顿项、裙甲、披膊都去掉了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也将士卒们累得喘起了粗气。
陆游拄着一杆长矛,站在王世隆身侧,望着前方简陋的营寨,同样有些气喘,但他没有亲身上阵,所以说起话来还能四平八稳:“要攻金贼营寨?”
王世隆点头:“要攻的。正面现在已经开战,统制郎君将麾下精锐步卒都与山寨,就是为了让我能在此打出局面,以策应正面进攻,我如何能安坐于此,无动于衷呢?”
“那你想如何?”
“这里遗落着金贼攻营寨的器械工具,正好为我所用,石七朗的刀盾先攻,然后我军长斧在其后歇息,等民夫将山寨中的盔甲运到,我等再披甲攻入贼营!”
陆游吞咽着口水点头,他问这些并不是要对军事指手画脚,而是在以一种虔诚的心态汲取着军事知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哪里会知道披着铁裲裆走了不到五里山路,就能让人如此疲惫了?
王世隆将长斧抗在肩膀上,指着那简陋的营寨说道:“金贼这个寨子并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连接前后,致使运往山中的辎重有个落脚地方,所以就建在了这四通八达之地。
当然,金贼首脑也不是蠢货,我刚看了,张决明似乎要在左右丘顶建立两座小寨以作呼应,却刚刚有个雏形,没有建好。等会儿派遣兵马上去,夺取此地,将其上的木料石块一股脑都扔下来!我还真不信了,金贼还能在这种地形持久不成?”
说话间,一直跟在王世隆身后,并没有参战的石七朗所部刀盾手也抵达了战场,只是草草列阵之后,就对金军营寨展开的正面进攻。
而且,石七朗很鸡贼的只攻打东南两侧,将营寨北面与西面完全放空,明显是为了让第四猛安逃窜预留的通道。
因为山中这场仗,击溃甚至要比全歼的效果要好,无论那一方获胜,都会驱逐溃军出山口,借以冲击主阵。
到时候说不得就会成为一锤定音的手段。
王世隆坐在地上慢慢喝着水袋中的清水,一边观察局势,一边恢复体力:“陆大判,你过一会儿回山寨主持大局,我家十五虽然有些手段,但年纪太小,我担心他会惹出乱子。”
陆游知道这是王世隆保护他,兵荒马乱的,生怕他在战场上遇到个好歹。
可陆游却不领情:“王五郎,这是乱世了,既然老夫要北伐,这种事情如何能躲得过呢?我军大胜时感受一下战场,总比打败之时手忙脚乱要好。一会儿我要跟你们一起攻入贼营!”
王世隆叹了口气,复又举起水袋子灌了一大口:“若宋国诸公,都是如陆大判这般人物,这北地万里江山,如何会沦于金贼之手?”
陆游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老夫管不得他人,却不能骗自己,王五郎,大宋比我强的人如过江之鲤,他们或是屈身守节以待天时,或者是被奸臣打压不得伸张,你身为大将,万万不可小瞧了大宋。”
王世隆嘿然一声。
他可是豪强出身,也吃吃过见过的,如何不晓得忠义军中两派隐隐对立?此时听到陆游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的为宋国说话,只是有些好笑。
王世隆有心想问一句,以待天时,什么是天时?天时就是等着金国犯错吗?难道天时会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吗?你所说的天时,莫非是等北地汉儿与女真人争个两败俱伤之后,宋国再来摘桃子吗?
但王世隆终究没说,他知晓陆游是个忠厚长者,若是秦桧在此,一定会有数不清的诡辩,但陆游不会,他只会将这些不是他造的孽当作他的责任,并因此愧疚。
想到这里,王世隆抱紧了长斧。
还好自己只是个上阵杀贼的武夫,具体天下事该要如何去做,还是由魏元帅,刘统制这些聪明人去想吧。
如此想着,王世隆复又将目光投向战场,彼处战斗正异常激烈。
第248章 攻城拔寨如破竹
攻寨的战斗的确已经到了白热化。
石七朗扔下钉满箭矢的盾牌,随后又抄起一面较新的木盾,对着一名都头大喊:“丈八,确定已经勾上了吗?”
一个身材高大,唤作呼延丈八的披甲汉子有些狼狈的拔着挂在身上的箭矢,闻言点头:“都看得真真的,钩锁都已经挂上了!”
石七朗大吼出声:“那他娘的还等什么?等着金贼将钩锁砍断吗?随俺一起,拉!”
然而话声刚落,就有人大喊:“举盾!”
石七朗反射性的将盾牌举起,下一刻,只听到盾牌上嘟嘟声不断,正是轻箭扎到盾牌上的声音。
金军因为立的营寨十分简陋,所以也没有设立箭楼箭塔,就连木栏上也没有设弓箭手站立的位置。而且因为这是中转物资的营寨,所以选址也是相对平坦,没有高地土山,这也就导致了金军的弓箭手想要发挥作用,只能用抛射轻箭这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