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57节
“杀金贼!”
“金贼败了!”
武兴军甲骑从撤退逐渐演变成了溃败,而忠义军则是全军振奋,衔尾追杀。
大势裹挟,人不由己。
正是,名师大将,不得立足,精兵悍卒,难以自持。
在如此大势之中,败军中再勇敢者也不敢返身厮杀,追兵中再怯懦者也敢孤军直入,层层带动之下,忠义军士气大振,武兴军溃不成军。
然而武兴军的麻烦还不止来自身后的追兵,更有挡在退路上的兵马。
“现在咱们是不是应该动了?”陆游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抓住王世隆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
王世隆强自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确实应该动了,却不能正面抵挡。”
说罢,还没有等陆游询问,王五郎复又大声说道:“七郎,长斧甲士当道立阵,你的刀盾晓得该如何去做吗?”
石七朗的独眼转了一圈,笑出声来:“自然知晓!俺们这就跟过去!”
说着,王世隆扛起长斧,率领刚刚歇息片刻的数百长斧甲士从官道东侧的小丘下来,到了官道正中,结成了一个长约百步,宽数十步的方阵。
石七朗率刀盾手掩护长斧甲士两翼,驱散两三波敌军后,终于在官道正中将阵型稳定起来。
陆游跟在王世隆身旁,双手握着一扇大盾,踮起脚来举头四望,却发现这由不到千人组成的小方阵根本没有将敌军退路彻底堵住。
须知道,当道立阵固然能在官道上站稳脚跟,但如果算上从沂水到山区之间两里多宽阔的平坦区域,那么可供溃兵逃窜的地方就太多了。
仿佛是看到了陆游的疑问,王世隆直接解释道:“咱们这点兵马,如果想要遮断金贼整条退路,那么阵型就太薄了,很有可能被冲散。但咱们只要当道立阵,就足以将贼军迟滞,为后续追兵创造机会。”
陆游有些不敢相信,指了指左右的大片空地:“咱们……真能迟滞敌军?”
王世隆点头:“能的,大军行军不似平日踏青,自有规制。咱们只要能顶住,复又是一大功!”
陆游懵懂点头,心中却依旧不信。
其实这件事情很容易想象,后世往往只是最前面一辆汽车抛锚,后续的汽车由于变道刹车等各种原因放慢速度,传导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八车道大堵车。
而这一幕提前在陆游面前上演了。
不少还勉强保留编制的金军,沿着官道向后撤退时看到已经有忠义军堵塞了官道,俱是相顾失色。
很快就有知机的行军谋克想要组织兵马强攻王世隆,但既然已经开始溃散,就说明军心已经要不得了,如何会有兵马再转身拼命?
那行军谋克左右呼喊,却发现不止没有唤来友军,就连自己麾下的兵马也悄悄从两翼逃散了不少,一时间也只能长叹,同样绕过坚阵,向后逃窜了。
其后的溃兵皆是尽可能远离官道,从两侧野地里溃逃。
然而野地中虽然也是平坦,可毕竟不如官道齐整,再加上野地中也有溃军,双方皆是不分前路的狼狈奔逃,莫名其妙的撞在了一起,发生了极大的混乱。甚至有些区域发生了大规模踩踏。
而忠义军追击的兵马抵达后,复又加重了这种混乱。往日的百战精锐如同被驱赶的猪狗一般,拥挤在一起,被忠义军肆意砍杀。
蒙恬镇国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想看到这一幕。
等到越过王世隆的军阵后,他依旧如同丧失了魂魄,闭着眼睛呆愣一言不发。
直到复又奔出三里后,蒙恬镇国才望着那升腾着黑烟的大营回过神来,猛然出声询问:“蒲察光呢?那厮带着俺的大旗去哪里了?”
周围亲卫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人硬着头皮上前:“蒲察将军说,要替都统阻一阻追兵。他还说,他已经派遣心腹谋克去维持后路,并告知了裴满回和吾古孙檀他们勿要参战。
此时天色将黑,只要能撑过一两个时辰,溃军大部分就能逃出生天,彼时都统收拢他们,去回保沂水县还是不成问题的。”
蒙恬镇国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两里处,那面代表着武兴军都统的武兴大旗已经稳稳立住,有样学样的当道立阵,周围已经围拢了一圈兵马,业已与忠义军的追兵开始交战。
“蒲察将军还说了。”亲卫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说道:“还说,都统不负陛下,他也自然不会负都统。必然会奋死而战!”
蒙恬镇国怔住。
这已经是第二个在今日说效死之言的将领了,之前对他说的回特弥勒已经战死,蒲察光又是什么下场呢?
他不敢再想了。
蒙恬镇国心中莫名有一种冲动,此时应该带着这几百甲骑折身而战,因为按照拔队斩军法,当他这都统开始冲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跟随他与敌军决死。
然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撤退的,尽可能保存实力,以图来日。
此时回身作战,大概有两成概率能胜,八成是直接被忠义军撕碎的。
两成胜算应该赌一把的,但蒙恬镇国却又不想赌了。
在一些亲卫希冀的目光中,蒙恬镇国复又遥遥望了武兴大旗一眼,终究还是驱马向北而去了。
有大多数金军紧跟着蒙恬镇国逃窜,但还是有十几骑目光暗淡,却又愤怒转身,逆着人潮走向了武兴大旗。
但无所谓了,没人在意这十几人的想法,更没人在意这十几人的性命。
区区十几人,还不到今日伤亡的百分之一!
第261章 复见汉军奏凯歌
“各部神臂弩手留下来!其余人从两翼绕过去,向前追击!”
当刘淮看到那面武兴大旗当道而立后,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蒙恬镇国果真有种,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孤身断后,不愧是金国正军的都统。
若金国将领都是这种人物,那北伐大业属实有些艰难了。
虽然是心中感叹,却不耽搁刘淮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让骑兵与轻卒从两翼绕过那已经纠集了三四百人的小阵,并且一路拦下了所有的神臂弩手。
老子吃饱了撑得去攻击坚阵?到时候全都把你们射死!
陆游虽然没有在一线参战,却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有些疲累,此时见日头已经西斜,对着刘淮说道:“大郎,天要黑了,为节省时间,要不要试一下劝降?”
刘淮腹诽,正是因为天要黑了,所以才得迅速攻破面前当道的贼人,从而开展追击的。
这要是劝降,讨价还价得说到哪年去?
没准对面就是以这种方法来迟滞忠义军呢!
但此时神臂弩手才召集一百余人,并没发动总攻的条件,所以也不好驳陆大判的面子。
“试一下吧。”说着,刘淮唤来亲卫头子:“管七郎,你亲自带人走一趟,不要冒险,告诉蒙恬镇国那厮,我只给他一刻钟的时间,让他无条件投降,接受公审。一刻钟之后,虽再想投降,亦不可得!”
说到最后,刘淮的声音已经声色俱厉。
管崇彦拱手,带着几名甲骑拨马而去。
在刘淮的目送下,管崇彦来到一箭之地外,大声喊了几声。
不到片刻,复又有军官模样的金军从阵中走出,大声说了几句什么。
管崇彦耐心听完,直接遥遥指着对方骂了几句,随后转身回来。
“禀统制郎君。”管崇彦大声说道:“贼军说可以降,但有三个条件……”
刘淮挥手制止了对方:“好了,莫要说了。跟我在这土城约三事呢?蒙恬镇国这厮读话本读傻了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关云长吗就敢提条件。”
陆游摇头失笑。
“管七郎,莫要再去了。”刘淮对管崇彦说道,脸上复又浮起一抹冷笑:“有些人是劝不过来的,既然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给他们看南墙!让他们撞死在上面!”
一刻钟之后,三百余神臂弩手列阵向前,向着聚集在武兴大旗之下的金军开始了攒射,只一轮,就对这些猬集在一起,甲胄盾牌都不全的金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金军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武兴大旗的指引之下发动了决死冲锋。
已经列阵等待的长斧甲士果断迎上,正面将金军全部斩杀。
“什么?这厮不是蒙恬镇国?”王世隆揪起一名俘虏,指着地上尸首,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那俘虏也是被今日杀戮吓破胆了,闻言慌忙摇头说道:“不……不是,是第五猛安的蒲察光。”
“呸!”王世隆狠狠啐了一口,一摊手对石七朗说道:“真他娘的白忙活。”
石七朗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全身酸软,疲惫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使得此人站立都艰难,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也不算白忙活吧。好歹是个行军猛安呢,以往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今日总算被俺们斩了……竟然被俺们斩了。”
“是啊。”王世隆也觉得倦意上涌,却是直接坐在了一具金军尸首上,抱着长斧长叹:“终于胜了,咱们击败了一路正军呢。”
“击败了一路正军……”石七朗喃喃说着,却是突兀落泪,声音也变得的有些走形:“俺们击败了一路金贼正军……”
王世隆拍了拍石七朗的肩膀,想要安慰对方,却发现自己也想要落泪。
山东近十年来,不堪金国盘剥起事者不止凡几,近两年除了裹挟数个州县的东海起义与开山赵起义,其他大大小小的民乱起事数都数不清。
然而这些起事在面对金国正军的镇压时,无一不是彻底失败。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山东汉儿渐渐沮丧,渐渐心冷。有的人当起了顺民,有的人与金国同流合污,甚至成为了女真人的走狗。
所有人都太需要这场大胜了。
王世隆盼望这场大胜有多久他也数不清了,此时夙愿得偿,竟然一时间连军令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扶住额头,微微抽泣了。
这场战斗,忠义军的确是取巧了,武兴军也的确是犯了大错误,可依旧是一场正面酣畅大胜。
随着最后一股成建制的金军被消灭,欢呼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
“胜了!”
“胜了!”
“俺们胜了!”
夕阳余晖笼罩沂水,血色般的光芒铺撒在了水面上,大河落日,旌旗猎猎,端是一片好景色。
山水之间,尽是欢呼胜利的山东汉儿。
刘淮指挥着还有力气的兵马去追杀敌军,将骑兵一波波收拢,并且复又陆续派遣出去。
他转头一看,见陆游依旧抱着那面大盾,听着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望着如同血染的沂水,泪流不止。
陆游见刘淮将投来目光,不由得有些羞赧的擦了擦眼泪。
刘淮自然也不会让这名帅大叔尴尬当场,立即笑着询问:“陆先生是天下知名的诗词大家,如此盛景,可有诗词?”
陆游笑了笑,从激动的心情中恢复过来:“老夫哪里能被称为诗词大家?只不过有些许薄名罢了。不怕大郎笑话,老夫惯于寻章摘句,却没有立马而就的本事。大郎,你是无师自通之人,难道见如此大胜,没有一二佳句吗?”
刘淮知晓这是陆游在客套,却立即狠狠的心动了。
穿越一遭,不抄点诗像话吗?
而且本时代最伟大的两位词人都在这片战场上,当着面抄他们的诗词,想想就刺激。
就在刘淮低头盘算要抄那首词的时候,一阵歌声从西面沂水畔传来。
一开始只是缥缈,但歌曲似乎朗朗上口,唱过三遍之后竟然引得无数人纷纷来和,终于响彻整片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