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59节
完颜郑家皱眉说道:“徐老将军这话说得怪异。赵构小儿,猪狗一般的东西,若不是有岳飞韩世忠等豪杰扶保,这厮早就被梁王(完颜兀术)捉到五国城吃狗屎去了。
赵构这种腌臜贱货,也配跟张荣此等天下英雄相比?要俺说,去取赵构性命反而易如反掌,可对抗张荣这等汉家英雄,务必要使出全力才能应付!也因此,不应有余力,而应全军压上!”
徐文哈哈大笑:“这倒是有些道理了。”
笑罢之后,徐文竟然长长叹气,沉默不语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靖康年间宋朝南渡时的那一系列荒唐事。
“那就这样吧。”苏保衡见最大的刺头也不再言语,直接下了命令:“倪询、商简、梁三儿,你们三人皆是水军总管,老夫要你们维持四万水手秩序,可能做到?”
三名文武同时起身,拱手应诺。
“郑家。”苏保衡复又看向完颜郑家,正色说道:“你身为水军副都统,又为宗室大将,当亲率率神锋军、威镇军、武成军出战,三名总管皆在你帐下听令,你却不得骄矜,需要时时尊重他们,明白吗?”
帐中诸将此时已然全都起身,三名总管,三名副总管先是向苏保衡行礼,以示遵令,随后复又向完颜郑家行礼,以示服从。
“那就这样吧。”苏保衡挥了挥手:“诸事已毕,明日出兵,攻破张荣!”
帐中文武轰然应诺,复又鱼贯而出。
第264章 各自转圜奔前途
水军众将各自回营,而刚一回到帅帐,武成军副总管呼延南仙终于忍耐不住,愤愤出言:“这么多年,咱们汉儿为大金出生入死,却依旧换来一句大汉军不能与水手合流,真让人心寒。”
呼延南仙其人三旬年纪,平日里寡言少语,为人沉稳,此时若非怒极,不会直接在上级面前发牢骚。
徐文老神在在的拿起两个陶碗,斟了两碗黄酒,将其中一碗递给呼延南仙:“年轻人,莫要这么大的火气,人家说的有错吗?这大金天下,毕竟是他们完颜家的,毕竟是女真人的,他们防着咱们汉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也就是完颜郑家为人坦荡,你当其他人不说,心中就不会这么想吗?”
呼延南仙摆手拒绝:“总管,在军中我不饮酒。”
徐文笑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军中是不能饮酒的,尤其是有苏保衡这等方正人物坐镇的时候,更是会严肃纪律。
但凡是总有特例,比如徐文这种老将,半生厮杀,身上的伤口积累颇多,若不能用酒精麻醉,夜间都睡不好一觉。
见呼延南仙依旧愤懑,徐文复又饮了一碗黄酒,再次宽慰道:“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你这年轻人总觉得是不是大宋就好许多,是不是在宋国就不用受这种气,可老夫告诉你,全都是一个样。
老夫年轻的时候,恰逢靖康之乱,彼时真的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到了宋国建炎年间……也就是大金天会年间,那赵构就有了弃北地的意思,对俺们这些义军百般刁难。李天王(李成)不忿,带着俺们投了大齐,复又投了大金。
中间有段时间,俺还觉得是李天王生事,但后来听到秦桧老狗那‘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言语,俺才明白,李天王真是真知灼见,见识长远。得亏俺们提前投靠大金,否则脱不了就是为奴为婢的下场。”
说完一阵老生常谈的牢骚话,徐文复又对呼延南仙说道:“你可知道,俺们投靠大齐的时候,两淮凋敝,赵构又不给粮草,俺们已经到了互相渔猎而食的程度了?人人都是猎人,又人人都是猎物,有人经历过这一遭甚至终身不食肉食。与之相比,现在被猜忌,被嘲讽几句又算得了什么?富贵少你的了吗?”
“唉!”呼延南仙重重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是身为副总管,自然是有些说法,但咱们大汉军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前途的,我是真的怕武成军不稳。”
徐文皱眉:“你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呼延南仙不答,反而说起了其他:“徐伯,你说咱们武成军,到底算是什么?你这个总管,还有我这个副总管,在大金是个什么位置?”
徐文当即哑然。
这个问题就涉及金国混乱的军制了。
理论上,金国的三十二军都是猛安谋克的编制,但这种依靠部落结构来维持的军制必然不是长久的。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汉化才是十二世纪各族的唯一出路,开历史倒车死路一条。
再加上金国开国时一路上招降纳叛,吸纳了各族兵马,尤其是吃了宋朝那一大坨,自然不能事事认死理,所以部分汉军是按照宋军与辽国汉军那种总管、统制官、统领官的形制来编制军队。
而尴尬的地方就在于此。
万人大军的首脑一般就是都统,还有再加刺史号或者将军号,或者有行军万户的身份。
但水军七万将士,只有苏保衡这一个都统,也只有完颜郑家这一个副都统,除去那几个在都水监挂职的不谈,三支大军的指挥官竟然是总管这种不上不下的职位。
须知道,行军总管正好卡在行军猛安与行军万户之间,有种被排斥出主流官员体系的感觉。
当然,如果再等上十年,金国基本完全汉化后就没这区别了,彼时除了部族军,基本上全都改汉制了。
用句行话来说,此时正好处在改革的阵痛中,导致徐文等武人在金国地位十分模糊。
位高权重吗?
统领一军,无论如何都不算小官了。
但见官小一级,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并不是陛下专门设立来针对大汉军的。”徐文沉思片刻,勉力劝慰:“蒲辇合达可是正经女真人,还不是也当个总管吗?你年纪在这里,再军中厮混十年,到时候也能当都统,万户。”
呼延南仙摇头苦笑:“我真是担心,没有十年好活了。军中已经有些不稳,具体是谁我不好说,但我担心,南征之时……或者干脆有人攻来之时,就会有人逃窜,或者干脆扯旗叛乱。”
徐文手中陶碗微微一抖:“竟然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徐伯,你也知道武成军都是怎么来的。”呼延南仙郑重说道:“这一万人都是都统按照良家子标准,从山东富户中征募的。当时是以建功立业,立功夺财才引诱他们来参军的,故此,武成军自成军之后就战力强悍。”
徐文点头。
的确不凡,当武成军刚成军的时候,恰逢东海起义,武成军总管徐文与统制官张弘信只率九百步骑,就正面击溃了张旺徐元万余起义军。
良家子自古以来就是最优秀的战兵,这件事是经历时间检验的,绝对不是扯谎。
“可关键在于,这两年陛下将国族南迁,以至于山东河北遍地都是猛安谋克户。用以安置他们的土地从哪里来?难道是国族自己开垦的吗?”呼延南仙语气变得急促:“还不是掠夺自汉儿之手吗?这让武成军军心如何稳得住?”
听罢几句反问之后,徐文长叹一声,却又别无他法。
女真人内迁,受苦最重的还不是底层老百姓,而是那些中产之家,也就是良家子的家庭。
因为底层自耕农一般都是零碎下田,女真人看不上。
而更高一些的豪强动起来会有麻烦,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开山赵大起义这种席卷州郡的叛乱。
中产之家不软不硬,刚刚好被拿捏。
这两年,山东两路中产之家不能说一扫而空,也是大大缩水了。
作为良家子组成的武成军军中不起怨恨流言就见鬼了!
这特么我在前线厮杀,你在后面偷我家?功名还没取到,家产先没了。这谁受得了?
在真正的历史中,李宝率水军刚一抵达,立马就有几百汉军来投,向李宝尽诉水军虚实,并不是汉军不忠义,实在是金国朝廷太过分了。
这次徐文沉默的时间更长,最后艰难说道:“此次南征,只要武成军儿郎死战,俺一定让儿郎们发一笔利市,到时候土地金银女人都能有!俺亲自去找陛下分说,就算是撞死在御前,也要为儿郎们夺来好处!”
呼延南仙复又叹气:“徐伯还是没听明白我所说的,只要南征,咱们武成军肯定要出乱子,到时候临阵倒戈都说不定。”
“那你要俺咋样?!”徐文终于不耐,花白的胡须根根竖起,仿佛被戳开一直被掩盖的恐惧,其人羞怒交加起来。
虽然是帐中无人,但呼延南仙还是左右望了望,随即低声说道:“徐伯,要我说,明日就趁机反了!与那张荣联结,先前后夹击弄死完颜郑家!然后再一把火烧了水军大船,带着山东东路一起归宋。到时候,我就不信宋国皇帝不给徐伯一个鲁国公来当!”
徐文直接摇头失笑:“合着老夫刚刚说的,你一点都没听明白。俺就问你一句,如果宋国真的可以依仗,俺当初为什么跟着李天王背着骂名投靠大齐?投靠大金?又为什么安安心心当大金的总管,不去归宋?”
“可……”
“勿要言了。”徐文挥手制止了呼延南仙的言语:“今天这番话,俺就当没听到。南仙,你正是大好年华,前途无量,此时应该潜心用事,万万不可分心。且去整肃军纪,将俺那番话放出去,尽量收拾人心,明日攻杀张荣,来日再攻打宋国,去的那点财货算什么,来日十倍百倍的收回来!”
呼延南仙长叹一声,拱手告退了。
出了帅帐之后,一人迎向呼延南仙说道:“大哥,总管怎么说?”
呼延南仙当先而走,复又止步回头望了一眼帅帐,叹了声说道:“他说他老了。”
其人复又不多解释,直接引着来人来到自家大帐。
“靳文彦,你去告诉……”说到这里,呼延南仙复又停住,抬头想了想,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白纸,折了两折,递给面前之人:“现在给你军令,你去收拢防水口的兵马,并趁机将这张纸交给张荣,其余人一句话也不要多说,我这里也没有任何言语给你,明白吗。”
唤作靳文彦的统领官接过纸张,塞进衣袋里,拱手离去了。
呼延南仙坐在椅子上,出神片刻后,长叹出声。
谁又能想到,武成军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其实是全军的二号人物,副总管呼延南仙呢?
第265章 风惊草动又生疑
靳文彦既然有正经军令,所以并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大摇大摆的回到营地,牵了马儿,复又拿着令牌,光明正大的来到水军营寨大门。
“口令!”
“安康万年!”
“报名!”
“武成军统领官靳文彦,有紧急军令,这是令牌。”
守门的小校仔细看了令牌,查验无误后,就搬开拒马,推开了营寨大门。
靳文彦牵着马,接过令牌,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子,扔给小校,点头说道:“辛苦兄弟们了,今日确实是紧急公干,没甚时间来感谢诸位。这钱请诸位吃些酒肉,也算是俺的心意,勿要推辞。”
小校接过银钱,同样笑容以对,连声道谢。
然而靳文彦轻轻舒了一口气,刚要迈步出营寨大门,一只大手就摁住了他的肩膀。
“靳兄弟,这要去哪里?”
靳文彦回过头来,却见火把映照下,一名雄壮的髡发大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火光明暗交错,其人笑容变得异常可怖。
“古里甲。”靳文彦脸色不变,却是直接怼了回去:“军中规矩你也不是不晓得,是你应该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是你该知道的不要问。”
唤作古里甲的女真壮汉挥手让周遭军士都散开,揽着靳文彦说道:“那俺先告诉你,俺是为何不睡大觉,而是在这里吹冷风的。因为都统觉得,今日可能会有虫子溜出去,俺就是来捉虫的。”
靳文彦面露奇怪之色:“古里甲,你何时去当按押谋克或者刺奸猛安了?就你这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能耐,也能抓探子?”
古里甲笑容不改:“靳兄弟,莫要为难俺,请吧。”
说着,古里甲指了指营寨大门侧方的一处大帐。
“军情紧急……”
靳文彦刚刚说了一句,就见跟在古里甲身后的一名甲士哗啦一声将刀拔了出来,瞬间闭嘴。
随即,古里甲就揽着靳文彦的肩膀,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般,走进了大帐。
然后,靳文彦就发现帐中正襟危坐者,正是水军副都统,完颜郑家。
“你刚刚不是说俺不能知道军令吗?现在完颜都统当面,你是不是就能说了?”古里甲放开靳文彦,笑嘻嘻的说道。
靳文彦对完颜郑家叉手行礼,随即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不言语。
帐中只有两盏油灯,所以并不明亮。完颜郑家半隐藏在黑暗中,张口询问:“呼延南仙遣你去干什么?”
靳文彦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都统当面,不敢不答。呼延总管是让俺去防水口收拢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