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177节
纥石烈良弼还可以压服众人,强行出兵,纥石烈志宁哪有这本事?
李石喘了几口粗气:“为今之计,还请国公速速易服离去,去找谋衍总管。左丞纵然有威望,能拉拢些人,却总不会太多,只要国公能到谋衍总管军中,立即立起义旗,那么左丞就算有千般手段,也阻挡不住麾下军士离心。”
完颜雍苦笑说道:“舅父,你不懂左丞的厉害。此人既然动了,而且从北边来,如果不是拿下了谋衍总管,如何敢直接进辽阳府?
而且,此时兵荒马乱,如果易装而逃,说不得一个小卒就能将我杀了,莫名死于乱军之中了。”
李石上前,抓住了完颜雍的胳膊,也顾不得尊重了:“乌禄(完颜雍女真名),这时候绝对不能怕。你四叔曾经教过我,越怕死越容易死,这时候若是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缩在府中……”
完颜雍点头,脸上浮现一丝狰狞,却是直接打断了李石的言语:“说的正是,但我是太祖的子孙,就算死,也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如何能如落水野狗般莫名溺死呢?”
说罢,完颜雍吼了出声,如同想要将这几年的屈辱与烦闷发泄出来一般:“来人,为我披甲!正面杀出去!”
李石也同时振奋,召来国公府百余家将,互相擐甲。
“诸位,完颜亮将天下坏了,但这大金的天下,却不是那厮一人的天下,更是女真国族,天下万民的天下,我为太祖子孙,如何能见天下崩坏,国族陷于水火?!”完颜雍披上了铁裲裆后,望着聚拢而来的家将,大声说道:“如今,咱们虽然只有百人,却是众志成城,大义在身。俺的祖父太祖曾经说过,有同心协力的百人在侧,足以笑对各怀异心的千军万马。
完颜亮倒行逆施久矣,辽东故地,怨怒众多,今日我等首举义旗,必然会有大军跟从。来日,你们都是平定大难的功臣,今日,且跟着我一同杀敌!”
“好!”
“杀!”
“反了!”
“国公为天子!”
百余甲士无不振奋,纷纷高举兵刃,喊出了各自的口号。
不过片刻之后,口号终于整齐起来:“留守为天子!”
完颜雍翻身上马,拔出长剑,抚着剑穗喃喃说道:“阿昭,我现在就给你报仇!”
下一刻,其人大吼出声:“开门!杀贼!”
说着,完颜雍带着百余步骑,打开了留守府大门,正面冲杀向了纥石烈大旗。
此时的纥石烈志宁刚刚指挥部下将留守府围起来,身侧也只留下了百余轻骑,刚刚在留守府大门处喝骂了几句,只见大门轰然洞开,甲士甲骑在为首的一名穿着金甲的将领指挥下蜂拥而出。
“留守为天子!”
“留守为天子!”
留守府中涌出的甲士甲骑如同疯狂了一般,大喊大叫着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杀。
堵着大门的十几名平叛马军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长枪戳成了筛子。
纥石烈志宁又惊又怒,却又莫名有了一丝畏缩。
这倒不是因为他懦弱了,而是人一拼命,神仙也怕,尤其当完颜雍这种人物高呼自名,亲自冲杀在前时,哪怕强悍如纥石烈志宁也是心中稍有了畏惧。
但只是稍稍而已。
下一刻,纥石烈志宁就深深看了穿着金甲的完颜雍一眼,带着麾下数十轻骑拨马便走。
轻骑与甲骑甲士在城市中打阵地战实在是太吃亏了,而多年的军事经验让纥石烈志宁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先是率数十轻骑在大街上引诱完颜雍追击,而等着其他包围留守府的轻骑从后方绕过来之时,复又转身杀了个回马枪。
留守府的甲骑与甲士到了这时候已经有些脱节,而为了面对后方袭来的轻骑,有些甲士三三两两的驻足列阵,所以纥石烈志宁这几十轻骑只需要面对十几甲骑而已。
完颜雍毕竟不是沙场悍将,面对纥石烈志宁挥来的长矛,只能咬牙持剑抵挡。
可谁知道,纥石烈志宁只是虚招,长矛挑飞了完颜雍的头盔,在对方愣神的期间,左手探出,捉住了完颜雍的腰带,将其从马上提了起来。
既将完颜雍生擒在手,纥石烈志宁也不想多杀人,大声吼道:“放下兵刃,否则你们国公人头不保!”
而就在这个时候,周边原本紧闭门扉的大户人家正门纷纷洞开,也同样有人持各种兵刃,大呼着‘留守作天子’参与进了完颜雍的队伍中。
而且,在各个路口转角,也不停的有甲骑甲士列阵,同样高呼着‘留守作天子’,明显是完颜雍一派的人。
这下子纥石烈志宁傻眼了。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纥石烈志宁已经擒住完颜雍,他带来的轻骑也包围住了东京留守府家将,但整个城中,同样有完颜雍那一派系的人在围杀纥石烈志宁。
若非今日是纥石烈志宁来突袭,而是完颜雍正式扯旗造反,此时各处人马最起码还得再多一倍。
饶是如此,纥石烈志宁也是额头生汗,翻身下马,一手持刀,一手拉着完颜雍向一处屋舍走去,试图作负隅顽抗。
难怪被完颜亮安插到东京监视完颜雍的副留守高存福觉得自己死定了,如今哪怕手握千余轻骑,纥石烈志宁也觉得自己不太妙。
“志宁,你没胜算了。”完颜雍喘着粗气,依旧大声劝道:“整个东京的人都想要杀你,都想要保我,你一人又能如何?”
“你才是没胜算了!”纥石烈志宁立即大声回应:“左丞率大军在后,已经拿下了完颜谋衍,此时已经进城,这些人不怕我,难道还不怕左丞?乌禄,你难道就不怕左丞?”
完颜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名有实权有手段有威望的相公就是这么麻烦,虽然以金国部落酋长与中原王朝混杂的体制,可能会有一些关外部族不鸟什么金国宰相,但纥石烈良弼的纥石烈部族长身份是跟你们闹着玩的吗?
汉的胡的,阴的阳的,正的邪的,文的武的,纥石烈良弼处处压人一头,真是没有办法。
见鬼了,这种人物为何会来辽东呢?
紧跟而来的李石大声说道:“哪怕左丞在此,这种局面也没有办法,这是东京辽阳府,全城已经反了!难道他还能将全城杀光不成?”
纥石烈志宁狞笑说道:“相公如何去做,我一个粗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如果事有不谐,老子第一个把你们宰了!”
话声刚落,就听到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北方传来,几人目光越过院墙循声望去,却见一面形制更大纥石烈大旗高高飘扬。
纥石烈良弼终于到了。
第291章 辛苦作得裱糊匠
“辛苦志宁了。”
金国东京辽阳府原本热闹的西市,此时已经没有过去的繁华,除了军士以外,也只有豪门大户的私兵了。
要说私兵这种东西,哪朝哪代都有。
哪怕是大宋开国时脑袋抽了,禁绝了亲兵制度,也在李元昊崛起建立西夏,并把各路宋军当成陀螺抽之后,复又开放了禁令。
然而金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的猛安谋克制是一种能与治权、军权、爵位同时挂钩的升迁制度。
简单点来说,就是作为世袭谋克,他会有三百户人家的治权,大约就是一个大点的村镇或者小一些的县。
而从治权中延伸出来的兵权则是说世袭谋克可以从这三百户中抽调一百兵马,作为私兵。
所以,在东京辽阳府这种遍地都是贵族的地方,世袭谋克乃至于世袭猛安简直不要太多,他们轻易的就可以汇聚起一支规模不小的军事力量。
此时的西市中,除了纥石烈良弼带来的五千骑兵,还有数千私兵也就不足为奇了。
纥石烈志宁并没有羞辱完颜雍,只是亦步亦趋的扶刀跟在其后,说是押送,反而更像是侍卫。
“为国事计,不敢言苦。”志宁单膝跪地行礼。
纥石烈良弼对完颜雍笑道:“乌禄,别来无恙。”
完颜雍虽然有些狼狈,却依旧着保持着风度:“娄室,谋衍总管呢?你竟然害了他的性命吗?”
纥石烈良弼挥了挥手,被甲士夹住的完颜谋衍就被从军阵之后带了上来:“老夫是来平乱,不是在生乱的,如何会妄加杀戮?”
“国公,末将惭愧。”完颜谋衍单膝跪地行礼,满脸羞愧。
完颜雍长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了完颜谋衍:“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说罢,完颜雍复又看向了纥石烈良弼:“良弼相公,你已经大胜了,该如何处置,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纥石烈良弼深深看了完颜雍一眼,随后复又环视围拢在西市广场周围的带着私兵的女真贵族们,一时间沉默不语。
“还我留守来!”
一名世袭谋克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几步,指着纥石烈良弼大声喝道:“逆贼!袭掠东京留守,安敢如此?!”
他麾下私兵同样上前几步,用刀拍击盾牌,放声喝骂起来。
而许多贵族有样学样,同样开始了鼓噪。
纥石烈志宁怒极反笑,这些人临阵杀贼不成,但倒打一耙的本事还是有的。其人也不废话,直接从亲卫手中夺过一面盾牌,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
那名一开始鼓噪的世袭谋克万万没想到身侧即便有百余私兵,纥石烈志宁也敢单人冲上来,即便是相距三十余步,那世袭谋克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被盾牌砸翻在地,复又被如同拖死狗般被拖到了良弼面前。
那百余私兵反应过来,想要将将主抢回,纥石烈志宁只是抽出刀来,干净利落的割掉这谋克的左耳,在哀嚎惨叫声中,那些私兵就不敢上前了。
见纥石烈志宁如此神勇,那些贵族一时间皆是失声,整个西市场一时间寂静的如同鬼蜮。
“你们谁想要你家留守,不要一窝蜂的说话,到老夫面前来分说。”纥石烈良弼看都不看那被拖回来的世袭谋克,朗声说道:“混在人群中叫嚷,当什么缩头王八呢?”
不到片刻,竟然还真有二十几名年纪官爵不一的越众而出,斥退亲兵之后,站在了纥石烈良弼面前。
其中一名唤作夹谷回剌的老者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盔甲上还留着血污的完颜雍,随后又看向纥石烈良弼:“良弼相公,俺不想废话,就直接问了,你要如何处置留守?或者说,要如何处置俺们这些人?”
纥石烈良弼笑道:“若老夫说,只罪留守一人,你们相信吗?”
夹谷回剌当即大声回应:“自然是不信的!”
这可是谋反,从来没听说谋反是能只诛首恶,余者不论的。更别说还有完颜亮这种暴君了,他不借机株连就见鬼了。
只是一句回应,夹谷回剌就对着完颜雍大声说道:“留守,若是那般,莫要再指望什么了。俺们当即就与良弼相公厮杀,届时刀枪无眼,伤了留守,末将也只能以死谢罪,其余人照样扶保胡土瓦去登大位!”
胡土瓦就是完颜雍长子完颜允恭。
完颜雍心中郁闷,怎么一场十拿九稳的政变就濡染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拼命了,却也知道,此时是万万不可能退让的。稍稍露怯,以纥石烈良弼的手段,说不得就要逐个将东京贵族杀光的。
“正该如此。”完颜雍大声说道:“良弼相公,你莫非以为将我擒住,就能让这天下平靖吗?殊不知乱天下者,正是你们这些人!杀了我,还有东京贵种;你清扫完东京,整个辽地依旧要反!”
“且住吧!”纥石烈良弼终于不耐,呵斥出声:“此事到此为止了。”
“什么?”仿佛不敢置信一般,完颜雍诧异的看向了纥石烈良弼。
谋反这种事情还是可以点到为止的吗?
“大金南征宋国,国家精锐泰半在南方交战,老夫是要稳定后方局势,却不是要激化矛盾。”纥石烈良弼笼着手说道:“此时没有过多杀伤,只是大军调动而已,乌禄没有反叛,我等也不是来平叛,仅此而已。”
完颜雍听得目瞪口呆,却立即意识到,这么干……好像也不是不成。
大家将此事揭过,当作无事发生不行吗?
可纥石烈良弼为何要这么做?是为了虚与委蛇,秋后算账吗?
就在这时候,完颜雍猛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将纥石烈良弼当作完颜亮的忠臣,那他所作所为跟得了失心疯一般诡异。
但如果将其当作大金的忠臣,那一切就是顺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