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14节
“也不知对面来的是哪位好汉……”阿里刮也是感叹。
几日前那些宋狗还惶惶如丧家犬,被阿里刮带领的一千余人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不是当涂官员事先修了浮桥,这五千残兵败将早就被阿里刮屠灭在大江之畔了。
可在今天,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来了个说话管事又有担当的首领,立即就脱胎换骨,竟然连续殄灭了三个谋克,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切让阿里刮对这次灭宋之战有了一些不好预感。
这些南狗……好像也不全都是废物。
阿里刮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想了想说道:“传俺的将令,让阿里、何永昌固守本营,将江心洲与大江西岸的浮桥守好,睁大眼睛小心些。”
“厄鲁补、术虎赤、胡远!”
“末将在!”
“你们的人全都安生的用饭睡觉,穿着甲睡在马旁边,没俺的将令不用你们杀敌。可俺的将令一下,你们三个谋克就得在一炷香之内杀出去,明白吗?”
“遵令!”
“韩风,斜卯出!”
“在!”
“给签军分发武器,让他们与宋狗互耗,尔等身为生力军,俺自有用处。”
“遵令!”
“好,那就不要畏战,各守本位!”阿里刮一锤地,环视五名谋克:“后日之后,咱们就能有天大的富贵!”
说罢,阿里刮重重一锤身前案几,如同想将今日的烦闷与憋屈同时排出体外一般。
在这一夜,金军防备甚严,但是宋军没有夜袭的想法,这让阿里刮有些莫名的期待。
莫非宋军得了一番小胜之后就觉得能向上级大头巾交差,开始懈怠了吗?
若真是这样,那还真是天佑大金了。
然而十一月八日上午,阿里刮就知道自己错了,不但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荷山之后烟尘滚滚,仿佛有数千兵马在运动,金军派遣游骑探查,宋军同样也以游骑相对。
按照常理,金军以骑兵为主力,能选作游骑斥候的基本上都算是弓马娴熟的勇士,杀一些宋军斥候简直是手拿把攥,这也是金军的一大优势,能通过骑兵优势来掌握战场信息,从而遮蔽宋军的战场感知。
然而此时阿里刮发现自己失策了。
这些声音中带着山东腔的游骑实在是过于厉害了,他们的骑术甚至要比金军还要高超,骑兵之间的各种配合也是炉火纯青,如同从小就长在马背上一样。
一番厮杀下来,金军竟然还处于下风。
如果阿里刮知道原因就不奇怪了,因为靖难军中能被选作斥候的,也是最精锐的骑兵,这些人有一大部分是骑奴出身,一小部分则是山东豪强私兵。
如果说大规模骑兵对战他们还需要再练练的话,那么小规模骑兵冲突就是专业对口,从小到大锻炼的了。
而率领这些斥候的将领正是耶律兴哥的副手萧盆奴。
作为耶律兴哥向刘淮示好的方式之一,被派遣而来的萧盆奴虽然只带着十几名亲卫南下,却并不想被当作客人,而是每时每刻都想上战场作战,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刘淮又确实没有什么兵马派遣给他指挥,或者说无论是靖难军还是天平军都不会听从一个契丹人的命令,所以刘淮就将其委任为斥候的首领了。
这只是个临时任命,因为斥候的多寡也是随时在改变的,必要的时候,飞虎军甚至可能全部化整为零去遮蔽战场。
然而萧盆奴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般,立即投入了这个充满前途的工作。
不得不说,契丹人虽然已经没落了,但还是有些勇士的,尤其是在完颜宗弼将契丹安置在草原边上,以应对蒙兀人后,契丹人还是捡回了一些勇武。
给萧盆奴配上百余飞虎军精锐之后,其人依靠着敏锐的战场嗅觉,立即就适应了斥候头目的工作,通过引诱埋伏等各种手段,仅仅一个上午,就斩获了三十余金军的人头,直接向刘淮夸耀战功。
虞允文也不含糊,当即就将萧盆奴的官职提升到了统领,搞得无论是刘淮还是萧盆奴都是一阵尴尬。
也不知道萧盆奴萧统领的军队在哪里。
这只是小插曲罢了,在斥候激烈的厮杀中,宋军荷山大营终于在下午建立了起来,隔着一座荷山,与金军渡口大营遥遥对立。
而直到此时,作为宋军事实上的军事指挥官,刘淮也做出了判断。
金军从头至尾都没有派遣大军来踏营,只能确定的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金军主力已经不远了,甚至明天就会到,以至于金军已经对宋军在近在眼前之地立营毫不在意了。
荷山以西,刘淮望着金军渡口大营。
采石矶渡口,阿里刮也望着荷山。
宋金两名主将的心都在渐渐沉下去。
看来今日之事,是注定不能善了了。
第344章 未必人间无好汉
十一月九日子时(0点),大江岸边,张白鱼正在喝掺着茱萸粉的凉水,每咽一口,就皱一下眉头。
这是跟张小乙学的,自从张小乙戒酒之后,就惯常用混着茱萸粉的清水来提神保暖。
说句实话,十分难喝。
但水中辛辣的感觉,终究还是能给人一种虚幻的温暖,不至于在这冬日中被悄无声息的冻死。
其人身后的百余靖难军也是有样学样,不时吃一些肉干之类的东西,来保存热量。
还有百余淮西军大概也是如此,但他们确实是咽不下茱萸水,只能用毯子裹着,在原地蹦跶以取暖。
毕竟是奇兵,不能生火。
“将军,咱们何时出动?再不开打,儿郎们就要冻死了。”淮西军中,有人低声询问。
统制官盛新也不管对方在黑灯瞎火中能不能看到,直接摇头以对:“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约定在子三刻出动,还有两刻钟,你着急什么?”
那人干笑两声,复又在黑暗中叹气:“将军,俺不是怕死,而是冻死实在是太窝囊,好歹让俺杀几个金贼再死啊。”
“呸呸呸,晦气……”又有人参与了话头:“俺是要立功受赏娶婆姨的,什么死不死的,别说丧气话。”
听闻此言,周遭一时沉默,良久之后方才有人说道:“我家在庐州,不知道我那婆姨如何了……”
眼见继续说下去,士气就要开始低落了,盛新连忙截住话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葛老三,你若是真的闲得慌,你再去检查一下那些小船,咱们可都是重甲,若是船翻了,那可不得了。”
“得令。”
黑暗中,有人低声应诺一句,随后又有几人借着月光一起离去,向河边处行去。
而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张白鱼的注意,他还以为淮西军中有人要逃窜,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借着月光,隐约看到那几人只是去看船底与船桨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淮西军虽然已经败得这么惨,但今日参加夜袭,充当奇兵之人,都是自愿参与的,而且经历了好几次筛选,基本上不会临阵退缩的。
换句话来说,临阵退缩之人,一开始就不会被选中作奇兵的。
近三百甲士在寒冷的西风中沉默的等待着,直到月上中天后,张白鱼方才站起,在月色中显示出了身形。
“都活动一下,出发!”
很快,淮西军就将小船推进了大江之中,五十艘小船载着甲士顺流而下,向着江心洲驶去。
今夜万里无云,月朗星稀,大江上波光粼粼,天空中的景色映照在水面上,竟让人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盛新抱着长斧,望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痴了。
然而他又借着月光,遥遥眺望着由载着靖难军的小船组成的矛头时,不由得又是一叹。
张白鱼张四郎是个好汉。
刘淮刘统制是个好汉。
靖难军全都是好汉。
虞允文虞储相更是好汉。
军中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论如何,能战敢战之人必然会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淮西五统制中,为什么时俊有一些超然的地位,不就是他敢于与金军作战,甚至大败之后还敢跟着虞允文去探查敌营,在昨日也敢率亲卫去采石矶小营参战吗?
这就是好汉行径。
盛新与其他几名统制官不同,他是巢湖水军统制,这也是他能抢到这次差事的主要原因。
盛新的船队巢湖屯驻,在庐州陷落后,他在王权的军令之下烧船后撤。
原本他也可以不搭理王权这个懦弱小人,而选择带着船队在巢湖中打游击。
反正巢湖够大,周围军民全是熟人,而金军缺水军,没个十年八年休想把盛新剿灭。
可世事就是这样,人生的重大选择出现时,并不会有个人蹦出来举出指示牌,也并不会有慷慨激昂的背景音乐。
盛新只记得下令烧船时,那是个普通而又沉闷的下午。部下怪异的目光,百姓们的嚎哭声都是事后才想起的,当时盛新只是满心畏惧的想要赶紧逃离前线而已。
盛新此刻回想起来,那一把火把他的人生分成两截,之前他是统制官,是好汉。而之后,虽有王权的军令作为遮掩,可他怎能骗过他自己呢?
他变成了跟王权一般的懦夫。
而现在,军中所有人都在称赞刘淮,都在称赞虞允文,乃至于称赞时俊。盛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虽也一起附和,可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俺也是好汉!”此时此刻,盛新蹲在小船上,摸着怀中的大斧,心中对自己说道。
“这次,俺绝对不会再退!”盛新望向眺望着最前方的靖难军,口中喃喃自语。
不知是因为过于寂静,还是舟上的十名甲士一直在仔细聆听周围声音,很快,又有几声低声附和:“不退……”
“不能再退了……”人声很快消失在阵阵江涛之中。
与此同时,荷山上,刘淮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对虞允文说道:“虞舍人,是时候了。”
虞允文沉默片刻,方才询问:“据刚刚收到的军报,明日……不,今日一早,李道就率水军从鄂州支援而来,此时难道还要出战吗?”
刘淮正色说道:“虞舍人,士气可鼓不可泄,现在如果撤军,则再想聚兵进攻非十数日鼓动不可得。另外……”
刘淮脸上浮现一丝狞笑:“末将是武人,相信的从来是身边袍泽手中刀,若明日金贼主力到了,李道失期该如何,难道仅凭侥幸,就将大江天险拱手让人吗?”
虞允文想了想,只觉得刘淮所说确实有道理,终于还是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刘淮同样点头,将头盔扣在头上,提气大吼道:“举火!”
伴随着一声令下,裸着上半身的力士猛然挥动鼓槌,隆隆的大将军鼓响起。已经在荷山上列队的五千宋军传递着火种,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少顷,荷山西侧的火光就从星星点点化作漫天繁星,最终变成了如荼的一片。
“进!”刘淮再次举矛大喊下令。
将军鼓的响声突然一变,变得更加激烈。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