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224节
可总不能说,‘洞庭湖水军全都滚回去,让金军渡江来,老子要跟他们拼了’吧?
长江可不仅仅有军事意义,更是一条政治底线,金军渡没渡过长江,在政治意义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
眼见罗慎言、石七朗等人皆因为没有与金军交手而面露愤愤之态,虞允文还好,李道则是暗暗心惊。
山东怎么来了这么多骄兵悍将?
不对,如果山东义军出了如此多的精兵,甚至还有刘淮与辛弃疾这种豪杰人物,那么山东两路又是什么情况?
已经全都光复了吗?
如若那般,那这些山东豪杰能耐可就太大了,必须深入结交。
且不说李道心中思绪翻涌。
坐在主帅右首第一人的刘淮抬眼看着地图,心中思量再三之后,也是微微一叹。
僵持住了。
这种僵持并不是说双方真的势均力敌,或者说双方的战略优势差不多,而是双方都已经进入了如果想要取得更多战术上的成果,就得准备付出极大代价的阶段。
然而算了算宋国在东采石的本钱,刘淮复又惆怅起来。
五千靖难大军;五千士气被鼓舞起来,战力却不详的淮西军;六千左右能在江上开无双,在陆上基本无能的洞庭湖水军。
这些本钱一点都损耗不起。
只能期盼由外部从战略上对金国产生威胁,从而发生战术上态势的改变了。
不过好消息是,刘淮十分肯定,汉家是有英雄的,在数条战线上奋战的豪杰终究不会辜负自己期盼的。
战略优势随时可能出现,有可能是西川的吴璘大发神威,攻入关中。
有可能是刘锜在面对围困扬州的三个万户时,再现一回顺昌之战,一举将其击溃。
也有可能是进攻襄樊的金军由于兵力太多,而自乱阵脚,从而被吴拱与成闵抓住机会,立下不世之功。
更有可能自家父亲魏胜率领留守在山东的义军,直接西进,攻下宿州乃至于徐州,切断两淮金军的大动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完颜雍,如果按照历史上来算,此时他应该已经称帝,那个足以让南下金军大乱的要命消息,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正盘算得入神,刘淮只觉得肩膀被左后方的何伯求戳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帐中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虞允文更是欲言又止,不由得抚着额头说道:“虞舍人,刚刚有些走神,有什么事吗?”
虞允文也不在意,摇头说道:“今日清晨的俘虏与缴获该如何处置,大郎你可有什么说法?”
刘淮点头说道:“有的,如果按照我等山东义军的做法,那就是将手中沾血的都挑出来杀了,剩下的按照罪责执行十一抽杀、五一抽杀乃至于二一抽杀。活下来的人全都根据罪责判刑,发往盐场矿场做工,以劳动作改造。”
虞允文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更觉得刘淮不简单,身为手中有刀的军兵,竟然没有一杀到底,而是试图用政略来解决异常复杂的山东,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了。
然而刘淮的下一句话就让虞允文微微一愣。
“但对于这些金贼来说,这些就都省了吧。”刘淮冷笑说道:“第一猛安作为全军最为精锐的兵马,手里全沾着血,军法官记功,宣读审判之后直接明正典刑,全都杀了了事,以祭告遇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尤其那个阿里刮,最是首恶当诛,留着就是浪费粮食。”刘淮狠狠的说道:“这几日一共从采石周边收敛了三千多具尸首,都是这厮造的孽。将他明正典刑地活剐了,要三千刀,一刀也不能少!”
这就是气话了。
凌迟毕竟是技术活,得有一定人体解剖知识才能干,哪里能说活剐三千刀就能活剐三千刀?
虞允文思索了片刻,见淮西军的将官也是纷纷点头,方才放下什么献俘阙下的心思,重重点头。
“那就依刘大郎所言。”
其实虞允文心中也有气,尤其在从金军大营的一角找出还没有掩埋的百余女子尸首的时候,他当场就想下令把俘虏金军全都宰了。
但作为一名政治家,虞允文无法做到快意恩仇,总想用这些俘虏实现政治资本最大化。
此时刘淮的言语提醒了他,终究还是要以此战得胜为最终目标的,现在考虑政治还是太早了一些,应该以纯粹的军人思维来杀俘,来提振士气。
“至于缴获军资。”刘淮坦荡说道:“还请虞舍人根据昨日战果,目下而决即可,不该是我靖难大军的,我们分文不取。”
说到这里,刘淮笑了笑:“然则虞舍人若是吞没我等功劳,我也是要闹的。”
虞允文知道这是刘淮给他机会,在军中树立威望,饶是觉得此举有些逾制,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转念一想,国家都到了这种程度,不做点出格的事情,如何当扶危济困扭转时局的宰相?
想到这里,虞允文抚须笑道:“昔年,汉相陈平在微末之时,因为分祭肉分的好,所以被称为有宰天下之才。老夫比那时的陈平还痴长几岁,既然被称为储相,又如何不能将这些军资分配妥当?大郎实在过于小瞧老夫了。”
几句话说罢,中军大帐之中响起一阵笑声。
“除了军资之外,还有从当涂运来的金银布帛,今日也一并赏赐下去。”虞允文环顾帐中诸将,正色说道:“还请诸位与军卒们说好,我虞彬甫虽然只是个中书舍人,却是一诺千金,说有赏赐,那就一定会有。还望诸军来日奋力杀贼,等到朝廷赏赐发下来,届时一定大飨全军!”
“喏!”
“遵命!”
帐中诸将同时应诺,这时候的欢笑声就比刚刚真诚许多了。
第357章 更无豪杰怕熊罴
汉家是有豪杰的。
这句话被许多人重复过。
如果说数个月之前,还有人嗤之以鼻的话,到山东义军庞大到如今难制程度之后,还敢反驳这句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不只是汉人信了,女真人也有许多人信了。
就在李道在大江上大发神威之时,数百里之外的东平府,威毅军总管石盏斜也心中就升腾起了这句话:
汉家是有豪杰的。
天下事的发展毕竟不是一本劣质小说,所有人都围着主角转悠。当聚焦于主角的镜头偏离之时,其他人不可能如同背景板一样呆立不动。
如果从事后情报汇总算起来,宋国阵营中发动战略反击并且做出有效成果的,竟然不是什么名师大将,或者在来日彪炳史册,为万世传唱的人物。
而是此时声名不显,只是个边角料的耿京。
其实耿京也不愿意当出头鸟,可谁让形势所迫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泰安州与费县实在是过于贫瘠,无法养活这么多人,以至于整个天平大军都有了些狗急跳墙之感。
怀着拼死一搏的念头,耿京将十多万义军中整饬出的一万五千天平军精锐兵分两路,一路五千人从泰安州出发,由天平军大将叶师禅亲率,沿着大汶河直接攻入了东平府境内,并依托大汶河与周边山势作防御,与在东平府须城的威毅军隔着百里遥遥对峙。
而耿京则是亲率一万主力,从费县出发,沿着泗水攻入了兖州,势如劈竹一般攻下了泗水、曲阜等要地,并且围住了兖州州治嵫阳县。
耿京所在的位置已经出了山东丘陵地带,算是平原腹地,正好适合金军大规模骑兵作战。如果威毅军果断下定决心,全军南下,说不得真的就能将天平大军主力全都弄死了。
但是接到求援信息的石盏斜也根本不敢动。
原因也很简单,他身后没人了。
这不是说朝中靠山之类的隐喻,而是说应该南下山东,与他作配合的金国地方部队,全都没了。
原本应该拖家带口南下的完颜福寿一看山东是这个局面,还南下个吊毛,直接率领麾下两个万户的军民回到辽东,准备去迎立完颜雍去了。
当然,这次拥立十分不成功,纥石烈良弼当机立断将完颜雍带到了上京,使得身在辽阳府石城一线的完颜福寿此时进退不能,颇为尴尬。
完颜福寿是什么情况石盏斜也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他这么一撤,原本用来补位的兵马就全没了。
这倒不是说完颜福寿那两个拖家带口的万户有多强,而是说有这两个万户的存在,石盏斜也就能有后路依托,在山东找到自己人来互相照应。
哪怕完颜福寿是战力不强的地方部队,石盏斜也也能放心的将其放在交通要道上,不必分心再担心后路。
但是现在全完了。
威毅军总共一万一千兵马,在山东这么大的地方撒开,跟往黄河里撒泡尿差不多,顾得了这里,却又顾不了那里。
就比如如今这种情况,如果威毅军全军杀向兖州,信不信从泰安州蹦出来的五千天平军会立即夺取空虚的须城?
到时候东平府也特么没了!
至于东平府的地方官员与猛安谋克户,说句难听的,如果他们能靠得住,那么金国中枢就不会千里迢迢让完颜福寿南下山东了。
真以为金国高官都是傻子吗?真以为他们不知道让百姓千里迁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吗?真以为他们不知道会有极大可能性出岔子吗?
但他们没办法。
刘淮那句结论堪称精准。
金国是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
在此时大军尽皆南下征宋之时,金国内部不出乱子就真的见鬼了!
石盏斜也犹豫了几日,就立即不再内耗了。
因为嵫阳县被天平军攻占,于此同时宁阳县大户也杀了金国官吏,打着耿京的旗号起兵反正了。
短短数日,消息都还没有理清楚,兖州全境就在石盏斜也目瞪口呆中,被摧枯拉朽的拿下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石盏斜也,耿京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惊讶异常。
原来整编之后的天平军竟然这么强啊!
投靠而来的各个大户与文人也是各自振奋,原本看着天平军磕磕绊绊的整军,还以为耿京只是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当个富家翁罢了。
没想到的是,耿大头领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打兖州这种富庶大州竟然能打出侵袭如火的态势来。
天雄军节度使王友直更是彻底服气。
耿京隐隐在魏胜之下,那也只在魏胜之下而已,比他一个败军之将强多了。
但其人还是暗自有些忧愁。
天雄军起事的时候,虽然不像天平军这般利索,却也是攻城略地势不可挡,然而在面对金国正军的时候依旧显得太无力了一些。
天平军如此纠纠,却终究没有忠义大军那般正面击败金国正军的先例,面对盘踞在东平府的威毅军,难道真的能稳赢吗?
耿京似乎并不担心这个,在简单记功封赏之后,复又招募了一些豪强兵马,南路的一万两千正军加上八千民夫,合计两万人自兖州直扑汶阳,与身处大汶河的五千天平军一南一东,如同一把大钳子一般向须城钳去。
而就在此时,须城西北阳谷县在耿京派人煽动下,杀掉了金国的官吏,正式造反了。
这下子算是有了示范效应,除了被石盏斜也着重清理了一番的博州之外,周围数个州县都有了骚动,甚至大名府都有人起事。
石盏斜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再这么等下去,自己手中这一万兵马就要不战而败了。
威毅军全军出动,做出攻打大汶河五千天平军的架势之后,复又急速南下,冲向了汶阳。
石盏斜也的战略目标很简单,他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将天平军主力弄死!
然而威毅军刚刚转向,石盏斜也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
整个东平府所有百姓,所有豪强,所有官吏仿佛都在与威毅军作对,强征的民夫一个看不见就会迅速逃散,原本要维持秩序的豪强与官吏也跟着一起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