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304节
蒲察世杰睥睨以对:“那以萧总管的意思,该当如何是好?”
萧琦吞咽了一下口水,见帐中之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得硬着头皮说道:“淮西虽然局势险恶,但刘锜也不可能带走多少人,最多也就是五六千精兵,否则瞒不住咱们的眼睛。
陛下那里有三万大军,还有合扎猛安,足以保证周全了。
反而是淮东……须知道山东已经完全崩塌,这一路北归还不知道要历经多少艰险……”
说到这里,萧琦被蒲察世杰逼视,终于不再言语。
然而诡异的是,除了蒲察世杰这名完颜亮亲卫出身的大将反应激烈以外,其余几名高级军将,甚至包括左监军右监军全都沉默以对,没有呵斥萧琦的大不敬言语。
萧琦的意思很简单。
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完颜亮那边最糟的局面无非就是吃个败仗,有合扎猛安保护,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岔子。
须知道,随军的除了完颜奔睹,还有完颜元宜。韩棠与完颜阿邻又都是猛将悍将,既然他们也选择主动进攻巢县,肯定是有一些战机的,多出几千宋军兵马也无伤大雅。
而淮东这边形势就严峻了,再拖下去,被山东忠义军夺下徐州,那说不得黄河河道都走不得了,只能通过涡口由乌延蒲卢浑接应,回到汴京。
但还是徒单贞说的那句话,大家都抢得盆满钵满,满载而归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出什么战略动作的。
撤军路线一变,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尔等都是这么想的?”蒲察世杰环视帐中诸将,微微眯起了眼睛。
徒单贞也不敢忽视这名年轻时就以勇力闻名军中的猛将:“阿撒,你有何说法?”
蒲察世杰也不废话:“武捷、武安、神威,三支大军的第一猛安都交与俺指挥,你们自行撤退,俺率这三千兵马去淮西参战。”
徒单贞挥手阻止了其余人的言语,对蒲察世杰说道:“若我不准呢?”
郭安国捏开一粒炒熟的黄豆放进嘴里,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徒单贞。
而蒲察世杰更是直接,他将手放在刀柄上淡淡说道:“陛下陷入危难而不救,这就是叛逆了。对付叛逆没什么可说的,俺现在就会将你们杀个精光。”
说着,蒲察世杰定定的看着徒单贞,脸上露出一丝疯狂之色,似乎就等徒单贞拒绝,立即就会大开杀戒。
所谓十步之内,人可敌国,在如此近距离内面对有着‘天生神将’之称的蒲察世杰,如果不出意外就死定了。
萧琦与高景山面面相觑,徒单贞与徒单永年摇头不语。
四人都知道郭安国与蒲察世杰是完颜亮的心腹,但说句实话,能跟随完颜亮南征两淮之人,哪个不是心腹呢?却何苦要为对方做到如此程度?而且行事还如此激烈?
就算能成功,以后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阿撒,你是知兵之人,可知道就算我等遴选出精锐来,一人三马,到了淮西可能也是来不及的?”
面对徒单贞的疑问,蒲察世杰朗声说道:“俺自然知道。”
“而且俺还知道,就算来得及,这三千精锐也会疲惫不堪,直接进入战场,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五成,就算收拾寻常宋军也得废一番手脚。稍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逃都没有地方逃!”
徒单贞沉默半晌:“那你还要行此事?”
蒲察世杰昂然说道:“所以俺只是让你们拿出精锐来,并不让你们亲自上战场,若这还不同意,那臣子本分何在?”
见到蒲察世杰坚定的神色,四人沉默片刻后还是艰难点头,不只是萧琦与高景山二人将第一猛安都送出,就连徒单贞也送出了五百族兵,在蒲察世杰麾下听令。
到了下午之时,从金军入淮东的三万大军中遴选出来的三千精锐兵马整备完毕,在蒲察世杰的亲自带领下,一人四马,携带少量粮草,向西进发。
这件事还有个余波。
第一猛安都是各军的精锐,而这些精锐的调动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混乱,同样会引起人心的动荡。
武成军总管徐文不愧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趁着这短短不到半日的工夫,直接下令武成军全军拔营北上,在谁也没有通知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一天一夜就跑到了楚州山阳。
从山阳城中抢夺了一些原本就不多的粮草之后,全军继续向北,飞速渡过了淮河,沿着黄河河道一路向北,指冲宿迁。
如果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武成军就能沿着黄河一路抵达忠义军所占据的下邳,然后沿着沂水回到沂州,再向北回益都府老家,与呼延南仙汇合。
其实渡过了淮河,徒单贞已经毫无办法了。
即便已经能确定淮东没有宋军主力,也不会再发动战略进攻,然而撤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身为一路大军主将,徒单贞不可能莫名其妙的抛弃一切,只为了追回六千武成军。
而失去了最精锐的三千马军,金军淮东三万户也不可能与武成军正面开战了。
然而就在武成军上下同时欢呼雀跃脱离苦海的同时,宿迁城外,徐文在与胡悦、季成、曾记三名统制官交待了军略之后,在三人面前直截了当的饮下了一壶鸩酒。
三名统制官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只能静静听着徐文在弥留之际解释自己的行为。
“老夫自从跟着李天王叛宋以来,杀得最多的,除了宋军就是各路匪军、义军。”
鲜血从徐文口鼻中涌出,这名雄壮异常的老将此时已经渐渐萎靡,却依旧看着三名部下强笑道:“老夫与山东义军可谓仇深似海,就比如那去岁时的东海贼军,老夫亲自率数百人将他们斩尽杀绝,鸡犬不留,这是生死大仇,解不开的。”
曾记泪如雨下,痛哭失声:“可是将军,咱们都已经熬过来了啊!马上就要有好日子了啊!若将军不想再在军中,当个富家翁也可以。为何要自尽呢?”
徐文咳嗽了两下:“避不开的,就算当了富家翁,山东义军起事当政之时,总免不了被嘲笑羞辱,你说老夫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经历这些?”
“而且……”徐文重重喘了几口气,方才摇头说道:“而且,只要老夫活着,这件事就是个坎,谁也过不去,到时候还会连累你们。只有老夫死了,人死债消,你们才能重新再山东立足。”
“将军……”曾记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徐文眼睛失去焦距,鲜血已经将花白的胡须染成了黑红,声音迅速小了下去,只剩喃喃自语:“老夫从来没有怪过你们,也没有怪过南仙。我阻拦你们,是因为我从来都是个糊涂蛋……看不清形势,做不对事情……以往还有李大哥他们……而如今……”
说到这里,徐文眼中似乎显现出了别样的光芒,声调也变得有些高亢起来。
“大哥……我……”
一声还没说罢,这名山东义军出身,先归宋后叛宋,先抗金后降金,在后半生中手中沾满抗金义军鲜血的老将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时年六十一岁。
今天应该只有一大章了
第460章 夜战频将火鼓扬
十二月十九日,就在蒲察世杰出发的同一天晚上。
歇息两日的靖难大军再次对城下的金军大营展开了夜袭。
而率军出战的主将则是天平军李铁枪。
照理说,夜袭这种事情属于奇袭的范畴,夜色会将敌我双方的组织度减到最低,所以出击一方必须遴选精锐,夜袭也就必然是偶然才发生的事情。
因为再精锐的兵马,也会有死伤,也会感到疲惫,在夜战中稍不留神就会伤亡惨重,而率军的将领也会将这些精锐兵马当做宝贝疙瘩,不会轻易的抛洒出去。
将夜袭搞成制度化,规范化的仅有靖难大军一家,别无分号。
其中自然有刘淮带头作用,靖难大军诸将也是害怕,生怕自己不出战都统郎君就带着自家亲卫冲出去了,刘淮若是莫名其妙的折在乱军之中,靖难大军前途如何事小,山东老家该如何是好?
抗金还能进行下去吗?兴修水利道路与授田之类的事情还能进行下去吗?
而更加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靖难大军中赏罚分明,对于伤亡的抚恤是拿出真金白银乃至于土地的,再加上充足的粮饷与隔三差五的肉食,由于营养不良带来的夜盲症也得到了充足缓解,战斗人员基数的扩大,使得持续夜战有了可能。
当然,这些都只是李铁枪此次出战的基础原因而已。
而真正原因则在于,身处巢县的刘淮、辛弃疾、何伯求三名主将同时对金军的沉默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虽然坐着对耗粮食也是一种战术,曾经的天策大将军李世民就极其擅长此道,用静坐战争将敌人的军心士气磋磨一番后,率精锐兵马穷追猛打,从而一举将敌军覆灭。
然而就目前这种形势,金军属于急战则存,缓战则亡,辎重线路全都被断了,哪里有资格去跟靖难大军耗粮食?
可金军就是如此做了。
难道完颜亮真的失了智?
李铁枪此次率精锐夜袭,也是为了去摸清金军究竟想要做什么。
先派兵打一下,再从金军的应对来判断出他们的计划。
丑时三刻,乌云遮月,三百精锐人各衔枚,万事俱备,城门大开,冲!
当然,如此黑夜不可能玩命狂奔的,三百精锐互相扯着腰带,艰难的按照白日记忆的路线越过了鹿角与壕沟,摸索着向金军大营而去。
李铁枪一边前进,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情景,然而实在是太黑了,以至于两三步之内还能看清楚轮廓,两三步外则是人鬼不分,只能依靠白天的记忆前进。
只要摸到金军营寨外围,就可以给城头打信号,到时候城头就会点燃火堆火盆,支援兵马也会迅速就位,届时将会万无一失。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呼吸声与铁甲甲片的互相摩擦声。
然而刚刚越过了最后一道鹿角,李铁枪却猛然发现,竟然有奇怪的声响从身侧传来。
原本他还以为是身后的哪支兵马走岔了路,刚要摸过去作呵斥,随即就发现西北数里处的金军龟山大营突然灯火大作,杀声震天,而成闵所部同样如此,遥遥望过去,真的犹如整个龟山都被火焰燃烧起来一般。
不过这不是重点。
借着远方传来的火光,李铁枪猛然发现,身侧百步左右,竟然还有一波鬼鬼祟祟之人,穿着甲胄,扛着简易的飞梯向城墙方向摸去。
对面也同样看到了李铁枪所率的三百精兵,同样有些呆愣,停止了脚步。
还是李铁枪最先反应了过来,他吐出口中的铜钱,大声怒吼:“他娘的金贼!举火!举火!列阵!”
寂静的夜中突然听见这一声大吼,不知情的宋军吓了一跳,然而李铁枪毕竟是威望较高的几名义军首领之一,他精挑细选的部下自然不会无视于他的命令。
火把被迅速点燃,此时已经不是隐藏身份的时候了。李铁枪明白,夜战之中,谁先组织好军队,谁就能先摸到胜利女神的裙角。
黑灯瞎火的,如果敌人无法整军,就算有万人,面对己方三百名甲士也是一冲就垮的下场。
金军也是知机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进攻,同样在手忙脚乱的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
情况有些滑稽,双方都是三百人左右的队伍,从将官到小兵辣子一边恶狠狠地注视着对面的部队,一边引燃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
“快!吹角!”
“列队!长枪在前,刀盾在后!”
“找自己的伍长什长,别他妈到处乱钻!”
李铁枪与金军首领在指挥部下列阵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向各自大本营示警,而无论是巢县城头还是金军大营的回应都十分直接,大量的火盆与火把被点燃起来,一南一北将中间区域照得影影幢幢。
李铁枪与金军将领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整军,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双方列阵整齐,对攻在一起。
不到一刻,战事就变成了大烂仗。
这年头光天化日之下的遭遇战都有可能打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战,更别说夜间了。
前锋交手不到数合,有的军卒打退敌人后杀入阵中,有的军卒被打得连连后退,战线几乎立即就成了犬牙交错状。
无论靖难军还是金军,战斗意志都十分坚定,一丛一丛的依靠好友乡人结成阵势,见到不是熟脸之人就劈头盖脸的攻过去,倒也没有哪一方立即溃败。
虽然是甲士,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烂仗中,伤亡产生的速度依旧令人咋舌。四面八方全是敌人,甚至许多时候连敌我都很难区分的情况下,自相残杀都时有发生。
若这种烂仗一直打下去,究竟会出什么结局真的不好说。
明明占据了上风,却由于稀奇古怪的原因而演变成大溃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