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306节
借着道路堵塞的工夫,毕再遇再次拨马便逃。
金军刚刚追赶百十步,就进入了宋军弓箭的射程,挨了一轮箭雨后,不由得恨恨而退。
“万胜!”
“万胜!”
无论是大营还是小营,宋军的欢呼声都震天而响。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少年英雄永远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任谁也不会承认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娃娃。
宋军刚刚被打下去的士气,又被鼓舞了起来。
“果真少年英雄,令郎的前途不可限量。”陈敏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由心中感叹,当真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不过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死,究竟谁有福气,谁又能说得准呢?
“以后你有得操心了。”陈敏继续感慨了一句。
毕进扶着木栏说道:“没什么可操心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踏上这条路,谁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敏望着毕进掌中快要被捏碎的木栏,撇了撇嘴没说话。
“然而,终究还是无法夺回老余的尸首……”毕进转头望向金军辕门。
“会夺回来的!”陈敏狠狠说道:“把金贼大营掀翻时会夺回来的!”
别看陈敏放狠话放得厉害,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成闵还是刘淮都拿金军没有什么办法。
这年头虽然已经不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时代了,然而当三个万户的金国正军猬集在一起时,无论鄂州大军还是靖难大军依旧只能依靠地利防守而已。
而如今金军扎紧营盘,连夜袭都没办法撼动,那靖难大军也只能立营与其对着耗粮草。
唯一的好消息是,对着耗粮草,金军是绝对耗不过宋军的。
即使金军刮地皮刮了一圈,粮草也只能再撑十几天而已。换句话来说,金军是有进攻压力的,宋军只要能依托地形守住,耗也能把金军耗死。
而且两淮最后的精锐宋军正在兵分两路星夜赶来!
在刘淮与成闵的共识中,当刘锜、虞允文、李显忠三人抵达战场之时,才是决战之日。
折腾了一宿,宋金两方都十分疲惫,接下来的两日,双方都消停了。虽然哨骑探马之间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一直在持续,然而数百甲士之间的大战却再也没有发生。
刘淮也感受到了大战前的宁静,停止了袭营,全军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准备决战。
腊月二十二清晨,刘锜突袭含山县,县城已经被金军糟蹋了好几遍,早就残破不堪了,其中也只有少数签军驻守,他们面对由刘锜亲率的五千精锐大军时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开战不到两刻钟,悍将员琦于城墙先登,杀散城门守军后,从内部打开了大门。
休整片刻之后,刘锜只是留下千余辅兵守城,中午时分,全军拔营,沿着山路向巢县赶来。
与此同时,虞允文与李显忠的一万五千大军来到更加残破的东关。
城内被大火烧过,已经无法作为军队驻地,而裕溪河道更加惨烈,烧沉的金军战船将整条河道堵得严严实实,李宝的大船根本过不来,最终浙东水军只能凭借高超的驾船技巧,驾驶三十艘小型车船缓慢驶过淤塞河段。
虞允文没有等李宝,只是留下千人辅兵在东关以北,裕溪东岸立寨,全军休整数个时辰之后,孤注一掷地向巢县赶去。
腊月二十三傍晚,刘淮站在城楼之上,从当先沿水道赶来的陆游手中接过了信件。
省略了前面一系列废话后,刘淮直接看向信件结尾。
“……故我与诸君相约,腊月二十四午时,全军汇聚,共猎金贼。虞彬甫再顿首。”
“如此看来,明日就是决战之时了!”刘淮将书信传递下去,叹了口气说道。
何伯求接过书信,扫了两遍之后,不由得皱眉说道:“这虞相公似乎不是个颟顸人物,为何会如此着急?”
其余聚集在巢县城头的诸将文武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游。
这个道理很简单。
如果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虞允文的计划应该是继续等待,让金军陷入要么与靖难大军对着耗粮草,要么强攻龟山与巢县的窘境。
等到金军被折腾得半死之后,再由虞允文率军作最后一击。
这样,他的政治资本将瞬间积累到宣麻拜相的程度。
别看金军现在偃旗息鼓,蓄势待发,但若是论坐着耗粮草,他们还真耗不过宋国一方的这四路大军。
这套计划自然是包含着虞允文的私心的,却也获得了刘淮与成闵的一致认可。
从国战论,这种战术手段反而是对国家最好的。
但这是国战,哪里能完全脱离政治呢?
陆游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说道:“徒单贞不会被糊弄住许久的,张总管用命争取出来的机会,不能轻易抛洒。”
饶是前两日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再次听闻,张白鱼还是瞬间红了眼睛,却立即捏住腰间刀柄,强自压抑心情,终究还是没有失态。
陆游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果徒单贞真的忠肝义胆,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带着三万大军来淮西增援参战,那这个包围圈也就成了一个笑话。
至于徒单贞是不是个死忠人物,这谁能预料呢?料敌当从宽。
然而何伯求却是不放过陆游,皱眉询问:“陆先生,你我皆是互相深知,莫要隐瞒,究竟是不是宋国朝堂出了问题了?”
陆游看了看刘淮,又看了看其余人,终于跺脚有些气急败坏之态:“樊城失守,荆襄大军损失惨重,此事已经在朝野中传开,陈康伯陈相公也有些坚持不住,被官家一日之内三次昭到宫中议事。官家……官家似有议和之意。”
此言一出,不止杨春等两淮出身的军将当场哗然,就连山东诸将也是纷纷面面相觑。
议和?
怎么议和?
当然是割地赔款啊!
如果在如此形势下议和,最起码两淮肯定不保,山东义军就全完了!
正因为虞允文深知朝政,知道自己这里如果无法在军事上大胜,有人就要在政治上投降,不得不出动,来打一场正面决战。
刘淮并没有如同其余人那样或义愤填膺,或失望恼火,归根结底在于,难道对于赵构这种人难道还有什么指望吗?
难道还真的指望这厮在秦桧死后就变成了一名圣明天子,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后收复燕云不成?
然而刘淮却还是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累。
这就是大宋朝的政治环境了,想要做事之人往往前有临阵的强敌,后有扯后腿的猪队友,以至于每次不止要防着兜头戳来的明枪,还得躲避身后射来的暗箭。
刘淮这还是暗生异志的尚且如此为难愤懑,他根本想象不到当日岳飞会是何等愤怒失望。
何伯求也是呆愣半天之后方才冷笑,刚要出言相讥,却被刘淮阻止:“何大管,莫要说别的了。能来到这片战场赴死之人都是忠义敢战之士,是值得尊重的。而那些懦弱无耻之人却躲在后方,你嘲讽他们也听不到的。”
何伯求闻言也瞬间丧失了言语的欲望,只能摇头长叹。
“诸位。”刘淮将最大的刺头压下去之后,语气也变得坚定:“我等都是战士,站端一开,莫要再思量其他。让那些蝇营狗苟之人自说自话去吧,接下来,就是用刀与血来论高下了!”
轰然应诺声中,刘淮的目光从周围诸将面庞上一一掠过。
其中有从靖康年间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将,有宋国大败之后依旧不丧志气的勇者,有从受尽欺压奋而反抗的北地汉儿,有胸中藏奇志的山东奇男子,有身负血海深仇的水中豪杰。
只是不知明日一战后,还能有多少人存活下来。
刘淮向西望去,残阳西下,将巢湖染成了一片血红,如同流不尽的英雄血。
第462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决战的时间由虞允文选定,然而发起决战的主动权却是掌握在金军手中的。
道理很简单,按照如今的形势,金军一定会主动进攻宋军援军。因为对于金军来说,野地决战要比攻城简单得多。
而一旦宋军一部遭受攻击,无论靖难大军还是鄂州大军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说,只要有宋军进入战场,决战就会在瞬间打响。
这也是为什么虞允文与刘锜一定要约期的原因,谁都知道金军会全力攻击其中一部。然而无论哪一部遭受金军重击,都只能自认倒霉去当铁砧,为充当战锤的友军争取时间。
腊月二十四午时,天色如铅,阴云密布。
当刘锜大军来到巢县西北五里之处,被从汤山大营涌出的金国正军迎头痛击之时,一个萦绕在刘淮心头近三天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汤山那里……汤山……怎么会……怎会有如此多的金国正军……”与刘淮并肩站在望楼上的辛弃疾喃喃说道。
“六千到八千……”刘淮拍了拍栏杆,声音变得低沉:“我们都被金贼耍了。”
都在军中厮混过许久了,刘淮已经学会通过烟尘就能判断出那边究竟有多少军队。
“那里有八千金国正军,龟山那边最起码还有近两万……那巢县之下……巢县之下的金军大营……”辛弃疾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望向城下的金军营垒。
这是个简单的数学问题,金军一共三万正军,三万签军。签军战力太弱鸡了,所以无论是成闵还是刘淮都没有将其放到眼里。最关键的是三万金国正军,若是在汤山有八千人,那金军的龟山大营与巢县大营必然有一个是空虚的。
而完颜亮是在龟山大营之中,他所面对的也是成名已久,战力强悍的鄂州屯驻大军,所以那里正军不可能少于两万。
那金军的巢县大营还能有多少正军?
四千?两千?
“那日李铁枪去袭营,我就有个疑问。”刘淮缓缓说道:“金军为什么要来夜袭巢县?夜袭也就罢了,为何不敢与继续交战?难道是怕夜间决战?不应该的,咱们怕夜间决战,金贼却是不应该怕的,伤亡再大难道还有攻城大吗?既然有在野地将我军击败的机会,金军统帅为何放过?”
“现在我知道了,巢县城下的这座大营只是金贼虚张声势,他们的兵力不会充足。”刘淮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那这些金贼还试图夜袭……”
“内里越是虚浮,越是要张大声势。”刘淮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见到刘淮一副优哉游哉的态度,辛弃疾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若是坐视刘锜被屠戮,那对于士气的打击几乎不可能用言语来形容。
刘淮奇怪的看了辛弃疾一眼:“还能如何?我讲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吗?”
辛弃疾会意,大笑一声拱手离去。
陆游站在一旁,虽然是在寒风之中,却也已经满头大汗:“大郎,此时就要出兵吗?”
刘淮正色说道:“正是如此,陆先生,现在的情况是我军共有四路兵马,前来合围金贼。而金贼也分出了巢县、汤山、龟山三处大营做应对。
而这三处大营,只有巢县之下的这片是空虚的,四路大军,也只有咱们最为轻松,也只有我靖难大军可以率先破敌。这副重任,我不来担,谁来担?”
陆游当即点头,复又呼吸粗重起来,并且看向了一旁的何伯求。
何伯求却已然披上甲胄,系好的束带,并将常用的熟铜锏挂在了腰间,对着陆游咧嘴一笑:“陆先生且在城中稍待,看着我们克敌吧!”
陆游看着这名政治上的死对头,仅仅慌乱片刻就嗤笑一声,强行镇定说道:“我乃大宋臣子,怎能让归宋的义军拼命,而自己作壁上观呢?我虽是一介腐儒,却也是能舞刀弄枪的。”
说罢,陆游也不待刘淮劝说,直接披上了铁裲裆,从兵器架中抽出一杆长矛,扛在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