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389节
见张去为依旧踟蹰,杨沂中继续劝道:“若是依大押班所说,咱们为谁遮掩呢?到时候又是谁来感念咱们的恩情呢?咱们二人,又承得起这种恩情吗?”
张去为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大礼相拜:“若不是郡王,险些犯了大错。”
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仅仅是主战派、主和派,就连相对中立的主守派也被搅了进来,想要遮掩哪一方都需要冒天大的风险,而且无论是汤思退又或者是陈康伯,都不会承二人的情。
所谓恩出于上,宽恕是赵构的权力,你俩一个幸臣,一个阉人,想要对相公这个等级的官员施恩,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张去为暗中的祈祷起了作用,接下来都是一些琐碎的消息,到了四月十三日傍晚,赵密被押送到了临安,随即就被带到了赵构的面前。
再次之前,赵构先是看了一遍杨沂中汇总而来的消息,越看越是皱眉:“正甫,也就是说,这似乎是陈康伯与汤思退合谋了?”
杨沂中先是看了看身侧已经汗流浃背的张去为,随后拱手说道:“臣愚钝,实在不知。”
赵构笑着摇头:“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
这些杂七杂八的信息串联起来之后,勾勒出了这么一副图像。
有一支金国精锐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了两淮,并且与金国在两淮的溃兵残部联络在了一起。
在这个期间,主战派的许多人,从叶义问到靖难大军一直在做提醒,甚至主动请战,想要御敌,但都被宰执陈康伯压了下去。
然后,这支金军精锐突然摸对了时间,犹如凌厉的刺客一般,十分准确的抓住了押运完颜亮的当口,果断发动了突袭。
与此同时,赵密莫名其妙的分兵,让大股兵马充作疑兵,他则只率领小股兵马,加上一些衙役弓手押着完颜亮上路。
而汤思退则是被三艘金国舰船吓得弃城而逃,放弃了坐镇建康城的重任。
事情理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陈康伯与汤思退想要干什么?
他们又是为什么要放走完颜亮?
是不是主和派与主守派合流了,并且暗中与完颜亮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们跟赵密为何能搅合在一起?
赵密一个殿前司大将,又是为什么要听从外镇的命令?
见赵构若有所思的目光看了过来,杨沂中拱手说道:“官家,赵密此番过后是要被外放到楚州的,地处前线……”
杨沂中只说了半句,就让赵构怒不可遏:“也就是说,这厮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就敢扫朕的脸面?!又不是不议和,难道连几个月都坚持不下去吗?!带这厮上来!”
很快,一身狼狈的赵密就被捆缚着推搡到赵构面前。
官家亲自审案,这其实并不符合流程,但赵密身为殿前司禁军大将,身份处于内廷与外廷之间,犯了事被赵构惩处,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赵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密重重叩首,以头抢地:“末将有负圣恩,当死!”
赵构冷冷的看着赵密:“只是有负圣恩?”
他心中明白,此番推论还是有一个重大缺漏的。
理论上,赵密此举是为了求生,但求生的方式太多了,比如装病或者告老还乡,只要脱离政治,谁也不会赶尽杀绝。
但既然做出私放完颜亮的举动,就意味着他不仅仅会有罪责,而且必然会有更大的收获。
“末将无能,身为殿前司大将,却临阵敌不过刘淮,内斗敌不过太子与杨沂中,当死!”赵密再次重重叩首,却让赵构与杨沂中呆愣了片刻。
杨沂中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废话,直接单膝跪地请罪。
赵构愣了片刻之后,怒极而笑:“如此说来,此番功勋最盛,忠心耿耿的外将,与朕的太子与爱将,三者联络在了一起,共同来对付你,扫朕的脸面,是吗?”
赵密此时已经豁出去了,反正已经死定了,还不如将水搅浑,死中求活一把:“官家,若不是刘淮在两淮放开口子,金军如何能来到大江上?杨沂中掌管皇城司,既没有探知金军抵达,又没有上报太子与刘淮勾结,如何不是勾结?官家,若是这三人互相勾连,莫说是末将,就连官家都有倾覆之危啊!”
赵密的话给了赵构另一种思路。
主战派为了搅乱金国,倒还是真的有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此事。
虽然赵构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但还是向杨沂中询问:“正甫,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杨沂中直接摇头:“满耳荒唐之言,不值一驳。”
赵密却转头喝骂:“杨沂中,你让你的二儿子牵线搭桥,让俺与靖难军交好,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听完此言,杨沂中还没有说话,赵构却觉得有些无趣,拂袖说道:“赵密,这就是你的证据?杨二是朕从小看到大的,就凭他那个浪荡性子,如何能做机密事?
赵密,你我君臣一场,若是你还把朕这个天子当做君王的话,当速速交待!”
赵密见赵构内心已经偏向了杨沂中,当即大急:“官家,太子与刘淮勾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就在那日建康劳军之时,乃是臣等亲眼所见。”
赵构勃然大怒,瞪着赵密,大声呵斥:“那你当日为何不说?!”
赵密叩首说道:“臣昏聩,担心离间天家,也想不到竟然会有如此后果。”
赵构喘了几口粗气后,看着杨沂中依旧是那副坦荡的模样,心中疑心却依旧没有消失,却也不想在禅让大典即将开始的时候将事情闹大,当即有些犹豫。
这要是将太子赵眘召过来,大张旗鼓的问询,让原本就有些不稳的朝野更加沸腾起来该怎么办?
场面有些寂静,可偏偏原本负责打圆场的杨沂中此时也是嫌疑人之一,跪在当场不言语,使得场面僵持住了。
张去为见状,上前附到赵构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赵构点了点头,随后对赵密厉声喝问:“你刚刚说臣等见到太子与刘淮私会,这个等是谁?!”
赵密立即说道:“步军司指挥副使田卓!”
赵构再次点头:“将田卓带上来!”
身为把差事办砸了的殿前司高级军官,田卓自然也被捆缚起来,下狱戴罪,此时被提进了皇宫,当即就有些惶恐。
尤其见到赵构,以及跪在赵构面前的杨沂中与赵密之后,田卓更是连连叩首,连话都不敢说。
“田卓,你也算是朕的老臣了。”赵构看着田卓,缓缓说道:“但是你知道你是谁的臣子吗?”
田卓再次叩首:“末将是官家的臣子,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构点头,声音变得严厉:“那么当日你见到太子私会外将,为何不报?”
赵密奋力挪动转身,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了田卓。
自古以来,天子、太子、外将就是令人麻爪的关系,若是太子与外将有勾结,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巨大的政治风波,赵密也可以趁机将所有事情推到靖难大军乃至于杨沂中的身上,从而脱身。
然而田卓却是茫然抬头:“官家,太子……俺不是东宫的人……俺不知道太子的行踪啊。”
赵构目光一凝,随后看向了赵密,又对着田卓和颜悦色的说道:“此事并不怪你,因为当日乃是赵密上报,你却是没有罪责的。”
田卓表情更加惶恐,同时更加迷茫:“啊?臣,臣应该在哪里看到?”
赵密见状,只觉得天旋地转,委顿在地,突然就明白了当日为什么田卓率军一去不返。
原来这名自己自认为的心腹,竟然老早就背叛了自己。
赵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赵密,再次询问:“就是太子在建康劳军的那一日,他没有见过外将?”
田卓有些畏缩:“那日,是官家圣旨让太子去见殿前司诸将的啊……”
赵构闻言摇头,心中却是连恼怒都生不起来了,只是说道:“正甫,替我了结此事吧。”
说罢,赵构起身离去了。
杨沂中拱手应诺,随后起身,看向了赵密。
“官家要行隐诛,赐你全尸,还不谢恩?”
这就是看在过往功劳,不牵连家人了,而且还会有一笔抚恤,家族中官面上的人物也会得到保全。
赵密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喝骂两句,却也担心杨沂中会再行报复,只能向着赵构远去的方向重重叩首,随后任由弓弦缠到脖子上,一路拖拽到宫廷之外。
田卓却依旧保持着那副迷茫的表情,惶恐四望,演技堪称精纯。
次日,就在虞允文急速回到临安之时,一份将汤思退贬为提举道观的圣旨就通过南衙发往了建康,算是强行将此事平息了下去。
禅让大典照开无误。
第542章 道不同者难为谋
虞允文与赵构不同。
他对于刘淮的了解实在是太深了。
这厮从来都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不怕事闹大,就怕事不大的悍匪式人物。
当日宋军诸将还都在江南被动挨打,防御金军进攻的时候,刘淮就已经准备率军掏完颜亮大军的后路了。
这种人物,哪里能以常理度之?
也因此,虞允文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放走完颜亮的罪魁祸首,肯定是刘淮刘大郎没得跑。
而虞允文抵达驿站,见到刘淮之后,瞬间就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想法,因为驿站中的所有人都在收拾行李,似乎马上就要离开了。
刘淮靠在立柱上,正笑眯眯的听着朱熹与辛弃疾的争执。
这两人在真正历史上,关系在一开始同样有些紧张。
原因同样很简单,因为朱熹属于主战派中的稳健派,期望万事俱备之后,一次性的打个大胜仗,彻底收复失地。
如果拿古事作比,那就是希望诸葛亮将六出祁山变成积蓄力量,一出祁山,一战定乾坤,百姓还能少受一点苦。
但包括虞允文与辛弃疾在内的大部分主战派都是激进派,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也是精通政治的,他们很明白,如果不一直北伐,那么那个万事俱备的局面就永远不会出现。
再加上辛弃疾属于盖棺定论的孝宗朝‘幸进’北人,朱熹等理学派最讨厌这种人,所以两人关系堪称冷淡。
而这一切的改变,则来自于二十年后的南岩之会,当时朱熹罢官,辛弃疾委婉表示了和解的态度。
随后两人的关系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辛弃疾与周边的理学士人交流越来越多,在晚年的诗词中更是有《水调歌头·题吴子似县尉瑱山经德堂》这种完整‘说理’的诗词出现。
到了朱熹病逝之后,辛弃疾更是给了朱熹“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的高度评价。
现在,朱熹与辛弃疾之间的争执,恰恰也是稳健派与激进派之争,更是是理学与道学之争。
当然,两人在此时都很年轻,除了政治立场站的很稳,学术上还没有成为后来的宗师,却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的。
朱熹师承刘子羽兄弟不假,辛弃疾也是守业于北地大儒刘瞻。肚子里都是有货的,一旦开始唇枪舌剑,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
刘淮其实听不太懂这二人的辩论,自然科学与社科文学方面,刘淮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能挥斥方遒一二,但是理学与道学之争,他就真的不明白了。
但刘淮有个爱好,或者说恶趣味,他喜欢将如今发生的事情与历史作强行复刻,有种参与进历史的感觉。
给辛弃疾他自己未来会写的诗词是这个原因;让完颜亮与完颜元宜君臣相得也是这个原因;开了个头,看朱熹与辛弃疾争论学术同样是这个原因。
见到虞允文怒气冲冲的抵达,刘淮起身,没有再管朱、辛二人,引着虞允文来到了驿站大堂。
“虞相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今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淮给虞允文斟了一盏茶,微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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