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55节
魏郊也是知机,当即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尽心尽力,把活计做好,让阿爷大兄他们得以势如破竹。”
豪言壮语说完,还是要脚踏实地干活的,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个村子。
这村子也不算大,大约只有五六十户,唤作苇沟村。原本村子还算安静,但这十数骑进村后,就迅速鸡飞狗跳起来。
向导也不在意,径直来到村中一处还算像样的青砖大瓦房,下马叩门大喊:“安保正,安保正在吗?”
少顷,一人探头出来,确实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先是在台阶上打量了魏郊等人,明显有些警惕,随即有见到向导,又有些放松。
他连忙向前,拉住向导的胳膊,直接唤起了对方的名字:“傅德寿,你这是干什么?怨俺把你撵出村子,所以要报复回来吗?你不想想,就你干得那腌臜事,你不走,你阿爷阿娘都得被连累!”
大名唤作傅德寿的向导嘿嘿一笑:“安保正,俺又不是浑人,自然晓得打了孙员外家小舅子会是什么下场,家中得以保全,还全依仗安保正。此次是真真正正的好事,若来的真是强人匪寇,俺如何敢带他们进村,村里还有俺阿爷阿娘呢!”
作为此村保正,安奎自然不似表面那么粗犷,闻言也稍稍安定下心神:“那这些好汉是何人?来这小小苇沟村有何事?”
傅德寿还没有回答,魏郊已经朗声出言,声音掷地有声:“来分地。”
安保正浑身一机灵,慌忙来问:“来分谁的地?”
不怪他紧张,庄稼马上就要成熟,事关来年的口粮,如果这些大人物是来夺村民的田地,那立马就会出大乱子。
别说不可能,这些年金国没少干这种硬夺田产分给猛安谋克户的破事。
真当耿京能聚起那么多人一起起事全靠他一张嘴吗?
“当然是谁田最多就分谁的田,谁田少就把田分给谁。”魏郊依旧朗声出言:“我忠义军北伐至此,所履行的正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十六个字,今日已经驱除了鞑虏,自当要救济斯民了。”
可怜安奎虽是有些见识,却终究只是一村之保正,哪里见过如此阵势。
他有心想问一下忠义军是那支军队,又恍惚间似乎听到北伐二字,却又立即被十六字北伐纲领所震慑,嘴唇蠕动半天,只是吐出一句最关心的话。
“村里的田产,有七成是孙员外的,他不……”
安奎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他只看见魏郊身后一人从绑在马屁股侧面的竹筐中提起一样物件。
正是海州土豪孙孟冲的人头。
早已被日头晒得烦躁的魏如君用马鞭指着那被石灰包裹却依旧散发着腥臭味的人头高声出言:“孙员外没有意见,安保正,速速通知全村人来此,按丁口分田,今天就要干完!”
安奎愈发目瞪口呆起来。
第96章 分田分地真忙
一天将一个村的土地全部检定分配完成,那是扯淡中的扯淡。
事实上,魏郊一行算上向导一共十五人,除去四名只负责厮杀的军士,真正能识文断字的只有十人,这十人中,能处理比较复杂数字问题的只有五人。
更何况还得聚拢村民,梳理户口,登记造册。
别以为乡村泥腿子是傻子,他们可能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筐,却知晓官府的德行。
无论金国的官府还是什么忠义军官府,都不是好东西。
他说是按丁口分田地,你就敢信吗?
万一是来拉壮丁作签军的呢?!
万一官人们看上大姑娘小媳妇要强纳了呢?
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青壮男女都悄悄出村,家中只剩下老头老妪来支应问话统计,一问就是家中儿子媳妇女儿出远门了,不在家中,暂时回不来,无法参见,还望诸位上官饶恕则个。
关键时刻,还是孙员外家管事挺身而出,让清田工作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货在村中名声够差劲,属于经典的仗势欺人狗腿子。
在向导傅德寿的建议下,管事被魏郊带人揪出来,开完公审大会后迅速一刀枭首,将其和孙员外的人头挂在一起,让他们主仆团聚。
直到这时,安保正才有所信服,觉得这伙人不太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遣苇沟村的,也就配合起来,终于把村民们聚集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没办法,站在干岸上的人自可以说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找青壮只能找到老头老妪,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有,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撒谎,他们最吝啬,最狡猾。
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豪强,是兵匪,是官府,是金国这个将汉人视为草芥的官府,也是宋国那个将北地弃之如敝履的官府。
感叹完民生多艰后,魏郊就立即带人投入了检地大业。
其中又是状况百出,比如说有人说他家曾被孙家抢走了地,孙员外家的地不能均分,得先补偿他;
又比如说有几户在登记户口时将丁口隐藏起来,如今看着似乎是真的要分地,又说自家丁口少算了,得重新编户;
除此之外,还有宽田狭田之分,那块田离沟渠近,哪块田地势高,又是争论不休。
对此,包括魏郊这支小队伍在内的二十七支分田小队都有刘淮亲自示范的解决办法。
先让村民选出可以服众者为里长,再选出最为年长者为长老,与保正一起商议出能服众的方案。
其中还是保正有村长的权利,长老与里长只有建议与反馈的权利,属于上层官府与底层农民的润滑油。
这其中也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麻烦事,比如说保正平日过于卑劣,分田小组一到场就得先处置了才能做事,只能让村民同时选出保正来。
比如最年长者已经老糊涂了,就得再选他人。
再比如最为服众者和保正根本就是同一人,那也得重新选。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战争时期,只能快刀斩乱麻,相忍为国了。
与此同时,几名负责保卫的军士开始在村民中大声宣传忠义军北伐大胜,与其说是宣传,不如说是吹牛打屁。
这个说他跟着刘大郎冲阵,斩了几颗人头;那个说在海州城是他当先入城,金军望风披靡。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一点,北伐军势如破竹,天下无敌,海州已平,忠义军赶走金军后,大家伙都能过好日子了。
就在丈量土地时,里长与长老也被选了出来,他们与安保正一起监督土地丈量,以示公正。
有了这三人的协助,绝大多数事端都轻易平息,至于油盐不进的撒泼之人,魏郊也不会惯着,直接拖出来打二十大板,过于年老的就拖出儿子来打板子。
这是古典时代,不兴按闹分配,谁敢犯浑就准备吃板子吧!
一阵折腾后,终于在第五天清晨,在晒谷物的打谷场上召开了第二次村民大会。
在初升的阳光中,魏郊拿着文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高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百姓朗声说道:“此次清查,诸位的田地都已重新登记造册,并有苇沟村里长、长老、保正同时见证,而且今年税收,只收两成的粮!”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就是欢呼雷动。
原本孙员外拥有苇沟村七成的土地,剩余这几十户就靠着剩下的三成土地过活,还要上缴五成重税,这还不算平时的苛捐杂税,以及各种徭役。
相对而言,竟然是孙员外家佃户只用交七成收成,已经算是大大的德政了。
如今佃户也分了田,还是即将收获庄稼的熟田,还只用缴两成的税,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本次,从罪人孙孟冲家中共检出九百七十亩地,其中五成,也就是四百八十五亩,按户口分与百姓,尔等每户出一人向前,来拿地契。”魏郊高高举起一摞文书,放到身旁一人桌上:“每人拿地契,摁手印后,都必须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
包括安保正在内的许多百姓都愣了一下,难免同时腹诽,这劳什子忠义北伐军也过于虚荣了。
但转念一想,叫花子讨饭还说吉祥话,唱句莲花落呢。
这忠义北伐军撵走了金军,杀了贼厮养得孙员外,并且分了地,一没有强征壮劳力入军,二没有抢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只愿意听两句好听的,这不叫仁义叫什么?
就这样,村民们排着队,一边喊着“谢忠义北伐军恩义”,一边在田契上摁手印之后仔细放在怀中。
虽然分了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但终究还是有人人心苦不足,得陇而望蜀,有胆子大的年轻人大声询问:“咋不把另一半田分了?”
魏郊正好要说这事,闻言再次大声出言:“因为剩下的田产,要用作公田。平日里需要佃租出去,租子三成,若有人参军在前线立了功勋,就要从这些田地里授职分田与永业田!”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第97章 烽火连三月
魏郊却没有管村民如何反应,继续大声说道:“想要租田的,等下到安保正这里报名。丁大兴的家人来了吗?海州盐场的丁大兴!”
人群中有人扭头寻找,有人推搡指认,还有人直接呼唤出声,许久之后,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来到魏郊面前时就要拜倒,魏郊连忙扶助对方。
“官人,是不是俺家……俺家大小子又闯祸了?俺给官人赔个不是。”老人浑身哆嗦着。
魏郊脸上微笑灿烂:“丁大兴不是闯祸了,是立功了!在忠义军攻破海州后,丁大兴就参了军,他在攻打占平镇时立了功,所以,今天授予丁大兴五亩永业田,十亩职分田!”
老人第一时间却没有高兴,反而是有些急眼:“他咋当兵去了呢?这野小子咋就去当兵去了?!”
台下却有眼红的村民,大声说道:“丁老头,有地拿哩,往日一条烂命能换十五亩地能烧高香哩。”
“你愿意,你就让你儿子去当贼配军,俺家却只想过安生日子!”丁老头当即跺脚,却又立即流出泪来,转头对魏郊哀求:“俺家大小子不是厮杀汉的料,能不能让他从军中回来,俺们家愿多交一成粮。”
魏郊有些尴尬,他原本还以为丁大兴的家人会感激涕零。然后他就可以用田产来诱惑更多人参军,但他想差的一点是,世上绝大部分人还是日子人,没被逼到风雪山神庙的程度是不会上战场厮杀的。
如果说魏胜的忍耐度是一,见到家国沦丧,神州陆沉就要拔剑而起的话。
那么丁大兴的忍耐度应该算是三,他可以为了生存潜伏爪牙忍受,但有了过更好日子的机会时,他也会上战场厮杀搏命。
丁老头的忍耐度可以算作八,如果不是到了确实活不下去的关头,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反抗的。
还有茫茫多的人忍耐度是十,默默生,默默死,如同洪水中悄无声息溺死的野狗般,无一点声息。
就在魏郊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劝丁老头时,台下又跑上来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小的抱住丁老头的腿喊爷爷,大的则是先劝丁老头,又对魏郊作揖,片刻后一大家子终于将将丁老头拥下台,而一个与丁老头长相相似的青年伸出双手,躬身接过地契,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后,也就下了台。
魏郊恍然之余,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定是丁家其余人听见丁老头要许诺多缴一成粮而着急,所以丁家的老二或者老三赶紧接过地契,将此事做成定局。
这事确实让人百味杂陈,一方面与丁老头的舐犊情深相比,这丁老二或者丁老三确实有些不顾兄弟情义;可另一方面,北地民生多艰,这多收的一成粮说不定救得不止一人性命。
更别说还有五亩永业田与十亩职分田,换算起来丁家绝对算是赚了。
唯独人命难以定价,而魏郊又是君子,他自觉是让百姓从送儿郎上战场厮杀与一成粮食之间做选择,不由得有些羞愧。
可连选择都不给的金国朝廷,有算个什么东西呢?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忠义军众人终于在傍晚之时,处理完了分田及出租公田的差事,不由得俱是放松。
“安保正,孙长老,石里长,此事能做得如此顺利,全靠诸位襄助,魏某在此谢过了。”
魏郊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对三名村里长者微笑行礼。
安奎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真是折煞俺了。”
他此时已经知晓了面前的年轻人是忠义军都统魏胜的二儿子,自然不敢怠慢,却还是有心打探消息。
“魏官人,今日只定了赋税,却未定徭役,敢问忠义军对此有无章程?”
魏郊想了想,决定透个底:“徭役肯定不能免,但肯定要比金国要轻松。另外,金国秋收后会南下侵宋,山东两路虽然不会是主战场,但依旧会有战斗,届时会征调民夫,充作徭役。”
安保正听前一句话时不由长舒一口气,但到后几句时,他又迅速紧张起来。
毕竟,修桥补路修河之类的徭役虽然也辛苦,但总归要比上战场作民夫要安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