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的大明 第284节
但地上太滑,人又摔得太狠,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扶了两下也没能将人扶起来。
妙真就要把他身上的背包拿走再扶,但手才碰到背包,趴着动弹不了的男子却一把反手按住背包,声音痛苦、惶恐却又坚定的道:“不得动我身上的包袱。”
潘筠将扁担和拴着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在一旁,扭头看见他身上的铺兵制服,就按住妙真的手,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撑住他的右肩膀,一个用力就把人给翻起来了。
男子坐起来后还有些懵,他惊叹的去看潘筠,“小道长,你好大的力气。”
一个眨眼就把他从地上翻过来了。
潘筠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脚垫在他的背包下,脚尖微微翘起,帮他卸掉更多的力。
她扫了一眼他身上的铺兵衣裳,问道:“你是驿站铺兵?”
男子应了一声,“我是急递铺的铺兵。”
他连忙抬头去看天上慢慢散去的乌云,见太阳已经升到老高,不由着急起来,“已经迟了,不能再迟了。”
说罢,手用力就要撑住身体爬起来。
潘筠一手按住他道:“是去县城吗?正好我们要去县城,可要同行?”
男子就看向她们的牛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你们真是去县城的?”
潘筠点头,“真是去县城的。”
妙和已经调转车头,把牛赶过来,又掉车头,正好停在他们身侧。
潘筠帮他把扁担上的两个巨大包裹放到车上,然后一手托住他后背的背包,一手扶住人的肩膀,和妙真一起把人扶到车上。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潘筠就一边拍着牛屁股让它加快速度,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雇的急递铺铺兵?”
男子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却还是用力的扯开笑容回答道:“不是,我是劳役铺兵。”
潘筠微愣,“可我看你脚上的鞋子,你服役多久了?”
男子:“半年了。”
或许是潘筠问到了伤心处,他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哽咽道:“本来这个月就当结束了,但我又迟了,这下不仅要被打板子,又要被罚一个月的劳役……”
潘筠蹙眉,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再想一个话题转开注意力,却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道:“你被招役时要招多长时间?”
男子:“三个月。”
“所以已经多出来的三个月都是被罚的?”
男子点头。
潘筠对此很好奇,他都是怎么被罚的?
其实很简单。
民间信局和包裹邮递业务在宋朝时就在民间出现了,但都很小规模,因为相关业务主要还是朝廷在做。
可到了明朝,民信局和押运包裹、信件的镖局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尤其是江南一带特别兴盛,为何?
因为老朱他老人家建国之后就抑制了民间的这一部分业务。
他认为朝廷驿站应该以传递官方文件、军事信息为主,为了抑制民间邪教勾连,以及官员之间联络勾结,他对民间通过驿站寄信的要求很严格。
不仅价格涨了,检查变多,有时候还要填各种调查问卷。
所以民信局就慢慢起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一减少民间寄信和包裹业务,就理所应当的认为驿站事情少了,所以驿站大部分事务是由基础铺兵来完成。
而基础铺兵,基本上是强征的役丁,工资极少,事情还极多,规矩严苛。
送信一旦晚到,只要衙门不认为是不可抗力,送信的铺兵必被杖责;
累积的次数多了,就会被罚役。
这位铺兵大哥,之所以役期从三个月涨到六个月,现在还有可能再长一个月,就是因此被罚。
第310章 事发
老朱时期,驿站和急递铺的民间信件传递大幅度减少,基本上只做朝廷的信件传递。
可从永乐朝开始,这种情况就有所改善,驿站和急递铺也开始接民间信件和包裹,到这一朝,更是扩张到了前宋的规模。
驿站在这一行业有天然的优势。
老朱为了能够及时收到各地衙门的公文和信件,方便军情传递,急递铺根据各地情况不同,每十里、十五里和二十五里设一铺。
这个铺展密度,是任何民信局都比不上的。
潘筠在三清山时,要给大同的父兄写信,不也只能通过急递铺吗?
因为大集上只有急递铺。
而这些信件传递,都要依靠驿站的铺兵,除了个别紧急的军情信件,朝廷的机密信件外,基本上由地方上的役丁充作铺兵来完成。
而役丁服役,意味着他们没有工资,只有基本的食宿,要是像这位铺兵大哥一样,服役三个月后又被罚役三月,不仅错过了春播,还错过了夏收,连家庭收入都保证不了,怎么养家?
之所以改口叫他大哥,是因为他说他才二十六岁。
看着他皱在一起的眼角,两鬓霜白的头发,潘筠心里有些堵,他就比王璁大几岁,看上去却比王费隐年纪还大。
潘筠扭头和妙真道:“让牛跑快点。”
妙真应下,抽了一鞭子,让牛朝县城快速跑起来。
车直接到县衙,铺兵连忙抱着怀里的背包下车,却也不敢把两个大包裹留在牛车上。
“不是信不过道长,而是这是规矩。”
潘筠知道,他一定是在这上面吃过亏,所以哪怕遇到再好的人也不敢不守规矩。
潘筠点头,帮着他把担子扶到肩膀上,然后不动声色的在他腰间塞了两张叠好的黄符。
男子挑着担,背着背包走进县衙。
背包里的东西就是县衙的公文。
接收公文的文书看到他就眉头一皱,喝道:“怎么此时才来?你足足迟了两个时辰。”
男子弓着腰道歉,解释道:“前几日下的雪化了,路上难行,我昨日摔了几跤,夜间露宿,也怕地上的水湿了公文,所以……”
“我不听这些,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送迟,县令几次开恩,你越发得脸了,也就最近没有紧急公务,要是有急务,耽误下来,你一条命也难赔。”
男子几乎落泪,哀求道:“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实不是故意的,运送信件本是轮班,但我已经连续三个月送信……”
“那是你们驿站的事,我们县衙不管这些事,你要不想送信,去和你们铺司说去。”文书扭头和旁边的人道:“按律当打他五板子,你带他下去吧。”
男子不敢辩解,跟着差役下去打板子。
这种事他已经熟悉,擦了擦眼角的泪就去院子的长凳上趴下。
孙桂生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见状一顿,脚步一转就拦住拿着大杖过来的孟大东,“孟哥,这杖我来打吧。”
孟大东皱眉,“怎么,你没事做了?”
孙桂生卷起袖子道:“这不是在外头受了气没处撒吗,正好让我去去火气。”
孟大东一听眉目散开,笑道:“行啊,这差事就给你了,好好打,这老东西不长记性,就给送几个月的公文,这都迟几次了?”
孙桂生应下,接过大杖就站到男子身边,核对信息道:“苏大山,南坡村人,没错吧?”
“没错,没错。”
孙桂生:“失职,罚五杖,罪名也没错吧?”
苏大山:“没错。”
孙桂生就道:“好,现在开始行刑。”
孙桂生猛地抬起大杖,狠狠地往下一拍,啪的一声巨响,但苏大山一愣。
孙桂生也一愣,狠狠地瞪了苏大山一眼,苏大山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本往这边走了两步的孟大东停下脚步,继续歪靠着看热闹,见孙桂生是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但每次都临到头泄力,且拍在对方肉最多的屁股上,不由的冷笑一声。
论打板子,全县衙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聪明。
孙桂生说要去火气,但每一板都避开了苏大山的要害处,这是看不上他行刑的手段了。
不过,孙桂生得县令看重,孟大东没打算点破。
孙桂生打完五杖,就把大杖递给孟大东,笑道:“孟哥,麻烦你了。”
孟大东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不麻烦。”
等他离开,孙桂生就和捂着屁股爬起来的苏大山道:“我见你好多次了,就是一个好人,连着一个月跑送信也会垮掉的,你还是快让家里想办法凑钱,走一走铺司或是驿丞的关系,哪怕不能回家,也要换掉排班送信的事。”
苏大山嘴巴张了张,声音几不可闻,“谢大人提点……”
苏大山挑起扁担,踉踉跄跄的把两个大包裹给挑起来往外走。
不仅孙桂生惊讶的看着他,就连苏大山自己都惊了一下,他就是试试,想哪怕是死也要挑起来,却没想能那么轻易的把担子挑起来。
苏大山挑着担子回身看孙桂生,更是感激,连连道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孙桂生看着挑着担子,几乎没有异常往外走的苏大山,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是放水了,但那水没这么大吧?
为了不让孟大东找麻烦,他也是用力了的,不伤内里,但皮肉伤免不了,这……就能挑着东西走路了?
苏大山却觉得自己现在强得不行,不仅有力气,腰上扭到的地方,和屁股上被打的位置都暖呼呼的。
苏大山高兴的走出县衙,正想要感谢一番潘筠三个,却不见了人影。
苏大山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就连忙挑着包裹去驿站。
驿站收了包裹,清点过后,负责这一段的铺司就道:“苏大山,你今日送衙门的公文是不是又迟了?按律,你要罚役一个月。”
苏大山嘴唇微抖,连忙道:“大人,我都干半年了……”
“那是你自己活该,所有铺兵中就你出错最多,你若多用点心,何至于此?”
而此时,明仁正叫来驿丞,问他苏大山的事,“我看这个铺兵已服役半年,怎么这么久?”
驿丞愣了一下后连忙道:“他只有三个月的役期,另三个月是被罚的。”
明仁问道:“都是为什么被罚的?”
有送公文迟到的,累积超过三次被罚的;也有丢失信件和包裹被罚的;还有一次是因为冲撞上官,跟铺司争吵并殴打铺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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