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红楼 第156节
寻了座椅落座,陈斯远接过柳五儿递来的温茶,咕咚咚一饮而尽,又抹了额头道:“天儿愈发的热了,过会子打些水来,我得擦洗一番。”
红玉就道:“这都夜里了,怎地大爷还弄了一身汗?”说着便用帕子来为陈斯远擦拭。
陈斯远道:“路上正巧撞见姨太太崴了脚,园子里前后不见人影,我足足背了好一会子,可不就落得一身汗?”
红玉愕然道:“姨太太身边儿没人?”
陈斯远摇了摇头,没言语。
红玉道了声‘古怪’,旋即往外头去招呼了两个粗使婆子,吩咐其烧了热水来,待回转身形又道:“大爷,再有十来日就是端阳,我听了信儿,说是府中今年要往金鱼池避毒呢。”
陈斯远道:“听你妈妈说的?”
红玉颔首道:“妈妈说,是从二奶奶房里放出的信儿。”见陈斯远点头,红玉又道:“我便想着,咱们也须得准备准备,这过节的彩丝、彩纸,都须得提前预备了。若是劳烦府中采办,说不得又被其从中过了一手,到手的物件儿也未必合意。”
陈斯远闻弦知雅意,说道:“既如此,你们这几日得空便往街上采买一番就是了,哦,叫庆愈跟着,再给马厩塞些银子,就用府中的马车,免得招惹了麻烦。”顿了顿,又道:“这才四月里,说不得往后会更热。多拿些银钱,采买些绢纱回来,你们也多置办几身衣裳,免得没了换的。”
红玉笑着应下:“是,我省的了。”
陈斯远歇息了一会子,双腿略略好转,正慢悠悠饮着温茶,便有婆子将浴桶抬进来,随即又提了两桶热水、几桶凉水。
当下陈斯远宽衣解带,任凭红玉、香菱两个香汗淋漓地伺候着其沐浴。待洗过了,自有粗使婆子将一应物什搬出去,红玉与香菱两个陪着其说了会儿话,便要往厢房而去。
陈斯远思量道:“又是一道儿来的?”
红玉愁眉苦脸道:“可说呢……今儿个一早香菱便腹痛,到了下晌我也觉得不妥,说不得夜里便来了。”
陈斯远倒是松了口气,方才与司棋折腾过,夜里哪里还有精力应对这两个?
待她们两个挪了被褥去了厢房,内中便只留下柳五儿伺候。柳五儿心下有些小雀跃,一直抿嘴守在陈斯远身旁,时而便偷偷观量陈斯远一眼。
陈斯远被瞧得别扭,干脆丢下书卷,径直往西梢间走。
柳五儿讶然道:“大爷?”
陈斯远道:“被你瞧得哪里还看得进书?罢了,今儿个早些安歇吧。”
柳五儿抿嘴偷笑,紧忙抱了被褥来。虽说二人之间一直不曾真个儿有什么,可只消时而挨在陈斯远怀里,柳五儿便心满意足了。
荣庆堂碧纱橱。
贾母年事已高,早早安歇。
王嬷嬷往后头仆役带裙房歇息去了,紫鹃这会子伺候着黛玉沐足,便有雪雁短了一盏茶汤行将过来。
黛玉瞥了一眼,嗔道:“要入睡了,你又端了茶汤来?”
雪雁俏皮歪头道:“这可不是寻常茶汤,姑娘仔细瞧瞧?”
“嗯?”黛玉接过来扫量一眼,起先还道内中浸泡了三只虫儿,待仔细分辨过,这才不确定道:“虫草?哪儿得来的?”
黛玉自小饱读诗书,林如海可是将她当做儿子养的,林家藏书又极多,黛玉见识自是远超寻常姑娘家。
雪雁讶然道:“姑娘竟然识得?”
黛玉撇嘴道:“偏你来拿乔,我有何不识得的?”抬手一指书架,道:“那本《大观本草》便有记载,刚好前几日我才瞧过一眼。”
雪雁佩服道:“姑娘真个儿博闻强记。”随即又笑说:“那姑娘不妨猜猜这虫草是打哪儿来的?”
黛玉聪敏,哪里不知雪雁这般卖关子为的是什么,因是一偏头,哼声道:“你要说就说,我才不猜。”
雪雁打哑谜道:“姑娘不猜,那我还不说了呢。”
紫鹃蹲踞着,仔细为黛玉擦拭了菱脚,心下哪里还不知虫草的来路?她心中忿忿,对雪雁恼恨不已,待服侍了黛玉上得床榻里,便笑着说道:“说来再有十来日就是五月,明儿个咱们也问二奶奶讨些彩丝、彩纸来……是了,过几日说不得宝二爷还要问姑娘讨福儿呢。”
所谓福儿,便是用彩线编织成的小老虎、小蝙蝠、小粽子、小葫芦等物,自五月初一便佩在身上,到端阳这日摘下来仍到门外,意为‘仍灾’。
黛玉道:“我才不给他做,他想要,只管问绮霰斋的丫鬟讨去。”
雪雁生怕紫鹃搅合,便将那虫草茶奉上,笑道:“好似二奶奶传出话来,说是端阳那日要往金鱼池避毒呢。”
黛玉这会子到底差着年岁,想着大半年不曾出府瞧过了,便欣喜道:“果真?”
雪雁连连点头,道:“都传了一日了,也不见二奶奶驳斥,想来是真的。”
黛玉便笑道:“那倒是好,算算我都两年不曾去金鱼池瞧过了。”
雪雁道:“这回姑娘定要瞧个饱,免得下回又要隔几年才去。姑娘快喝茶,远大爷说了,喝干了茶水,这虫草嚼服就好。”
“嗯。”黛玉情知陈斯远一片好意,便将虫草茶汤一饮而尽,又将内中三枚虫草吃了。
于是心下稍稍熨帖了几分,倒是不怎么计较陈斯远养外室的事儿了。实则她一早儿就想的分明,便有如父母那般恩爱,也不曾耽误父亲接连纳妾。世情如此,又有几个有能为的男子守着一妻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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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转眼天明,陈斯远倏然转醒,睁眼便见柳五儿蒙着锦被只露出一双眼睛观量自个儿。视线对撞,柳五儿慌忙合眼,又觉不妥,待再睁开眼才道:“大爷醒了?这会子还早,大爷还能睡一刻。”
陈斯远打着哈欠道:“昨儿个睡得早,这会子睡不着了。”
柳五儿正要说旁的,便见陈斯远探出胳膊来,将其搂紧了怀里。
因着昨儿个夜里闷热,柳五儿打了好半晌扇子,待陈斯远睡下她这才昏昏沉沉睡了。是以莫说是亲昵,便是寻常的搂抱都不曾有。
陈斯远将其搂在怀中,含糊道:“不急着起,再躺一会儿。”
“嗯。”柳五儿枕在其肩头,只觉无比安心。想起陈斯远时常听小丫鬟芸香说府中杂事,她便忍不住低声道:“大爷,昨儿个听我妈妈说了一嘴,那多官的媳妇……不像是个好的。”
“嗯?怎么说?”
柳五儿低声道:“妈妈说那多官媳妇刚进府几日就四下卖弄风情,也不知吴总管许了什么好处,她便跟着吴总管往后头库房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多姑娘嘛,号称睡便了荣国府,可不就是这个德行?
见其没说话,柳五儿挪动了脸颊,扬起脸儿来道:“这世间怎会有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
陈斯远道:“仓禀足而知礼仪嘛。”
柳五儿蹙眉道:“大爷这话不对,那多官是厨子,常言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如今又在府里,一应吃穿用度都不缺,哪里就要这样了?”
陈斯远玩味道:“咦?你也知这话,想来你妈妈没少偷拿好东西吧?”
柳五儿顿时赧然瘪嘴,可怜巴巴地瞧着陈斯远。
陈斯远哈哈一笑,说道:“一个人一个活法儿,没准多官媳妇就爱这口呢?你不喜她为人,以后远远儿瞧着就是。”
“嗯。”柳五儿应下,便揽着陈斯远臂膀不说话了。
温存片刻,外间传来响动,柳五儿紧忙爬起来伺候着陈斯远穿戴齐整。一径到得用早点时,陈斯远瞥见小丫鬟芸香在庭院里与两个粗使婆子一道儿撒手,便招手将其招呼了进来。
芸香颠颠儿跑进来,问道:“大爷寻我有事儿?”
陈斯远喝了一口粳米粥才道:“你姐姐可讨了差事了?”
“不曾呢!”芸香蹙眉抱怨道:“这府中的差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姐姐生得差了些,妈妈几次寻二奶奶都不得差事。”说着,芸香忽而希冀起来,莫非是——
果然,就听陈斯远道:“后日你叫你姐姐过来,我外头置了一桩营生,须得人照看着。”
芸香大喜过望,赶忙屈身一福道:“诶唷,就知大爷是好的,我代妈妈、姐姐谢过大爷了!”
“嗯,去吧。”
芸香扭头就跑,也不管庭院里的扫帚,竟一溜烟儿跑回去报喜去了。
红玉哭笑不得道:“瞧大爷将她娇惯的,愈发没了样子。”
陈斯远哈哈一笑也不计较。
转眼过得两日,芸香一早便将其姐姐领来了小院。陈斯远扫量一眼,芸香的姐姐果然生得平头正脸的,半点姿容也无。难得的是性子疏阔,说话爽朗,瞧着就是个能管事儿的,只可惜不曾读过书,也不会打理账目。
陈斯远问了几句,便领着其往小花枝巷走了一趟。
他一来,尤三姐、尤二姐两个自是欣喜,赶忙将其迎进了内中。
待陈斯远说了芸香的姐姐,尤三姐过问两句,顿觉合意,便道:“不错,你往后就跟着我办差,月例先定下五百钱,若得用,往后再涨。”
芸香的三姐赶忙屈身一福,说道:“多谢……姑娘,还请姑娘给奴婢赐个名儿。”
尤三姐笑道:“你在家中叫什么?”
“在家中只叫三姐儿。”
尤三姐掩口笑道:“我也行三,咱们果然有缘。”略略思量,盘算道:“我这儿如今只春熙、夏竹,你往后不若叫冬梅如何?”
冬梅又是一福:“是,我往后就叫冬梅了,谢姑娘赐名。”
一旁陈斯远略略蹙眉,说道:“你本家姓什么来着?”
冬梅赶忙道:“回大爷,我姓马。”
马冬梅?陈斯远眼角抽搐,不禁与尤三姐道:“妹妹这名儿起的……春夏过后不该是秋吗?”
尤三姐纳罕道:“可是不妥?”
陈斯远暗自叹息,这名儿……好似只有他自个儿懂。罢了,多说无益,于是便道:“只是觉着妹妹不按常理来。”
尤三姐咯咯笑道:“我若是循着常理,哪儿还有今日的福分?”
也是,换了尤二姐可干不出夜奔这种事儿来。
当下打发了马冬梅回家拾掇,只待明日便来小院儿听吩咐,自是不提。
陈斯远又说了营生上的事儿,尤二姐便自觉去了厢房。
内中只余下陈斯远与尤三姐,二人亲昵一番,尤三姐就道:“这几日整日介打算盘,如今膀子都酸疼呢。”
陈斯远便为其揉捏起来,说道:“回头儿寻得请个账房,到时候也不用妹妹理账,只要能瞧出对错就好。”
尤三姐道:“窦婶子都赞我有天分,说再学个一年半载便能出师了呢。”
陈斯远赞道:“妹妹果然聪慧。”
尤三姐得意地翘起嘴角,干脆身子依在陈斯远怀里,一双菱脚又不安分起来,来回踢踏,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二人腻歪半晌,那尤三姐忽而说道:“是了,再有十几日就是端阳,国子监也休假,到时候咱们往金鱼池避毒去?我听说金鱼池左近能射柳,说不得还能讨个好彩头呢。”
陈斯远顿时头疼起来,总不能因着尤三姐便放弃难得与姐姐妹妹们相聚吧?
因是便道:“荣国府定下端阳也去金鱼池,我怕是走不开。”
尤三姐顿时蹙眉不喜,嗔道:“怎么赶在一处了?”
“谁说不是?”陈斯远附和了一嘴,又道:“不若初四那日我告假带妹妹去游逛一番吧。”
尤三姐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道:“不好,可不敢耽搁了远哥哥功课。远哥哥先前都是头名,只怕因着我才分了心,上回才只是优等。”
陈斯远笑道:“乱说,国子监英才济济,那王仲方本就不下于我,上回他得头名也是寻常。嗯……我下回月考一准儿能得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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