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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红楼 第49节

  陈斯远道:“无碍了,不过是被那塾师牵连了一回。”顿了顿,吩咐道:“你们三个也别杵着了,都下去歇着吧,我与燕儿说几句话。”

  香菱、红玉不疑有他,情知这对曾经主仆情谊深厚,必有一些话不好与外人知道,便应声一并退了出去。

  人一走,柳燕儿立马变了脸色,咬牙道:“怎会这样?”

  陈斯远便道:“上回就与你说了,胡莽被人盯上,顺藤摸瓜盯上了孙广成。”

  柳燕儿上前一步急切道:“那这般说来,咱们岂不是也——”

  陈斯远默然颔首。

  柳燕儿绞着帕子咬牙道:“既如此,咱们不若逃了吧!”

  “逃?往哪里逃?”陈斯远沉声道:“说不好听的,留在荣国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出去了……说不得立刻横尸当场!”

  柳燕儿唬得抖若筛糠,张口一股脑喷吐出各色扬州土话,什么‘瘪色’‘没治了老卵’‘挺尸’‘皮五辣子’,便是有些陈斯远都听不太懂。

  大抵是骂那孙广成画饼不成,反倒将她给坑了去。

  过得半晌,柳燕儿深吸一口气,问道:“哥儿,那现在该当如何?”

  陈斯远悠悠道:“左右我费尽心力撇清了干系,咱们暂且无恙。那背后之人逼着我去查一桩事,不管事成与否,你那底子都不会被人揭破。我若是你,不如好生留在薛家。”

  这话就是鬼扯,但凡贾琏从苏州回来,陈斯远身份揭破,那柳燕儿自然也就被窥破了真假。只是事到如今陈斯远自保都难,哪里还管得了柳燕儿?

  说难听的,这女子但凡知道陈斯远谋算,必定要挟了,让陈斯远带着其远走。这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陈斯远又不是善男信女,心下顾念香菱这等好姑娘,又哪里会理会柳燕儿的死活?

  “就是这般?”柳燕儿狐疑不已。

  陈斯远道:“背后之人让我查东府秦氏之死,你能使得上力?”

  贾史王薛四大家虽说世代姻亲,薛姨妈虽说与王夫人是亲姊妹,可这中间又隔了府。平素王夫人隔三差五过去一趟,那薛姨妈只大祭时走动一回,算是尽了亲戚情分。

  柳燕儿又是薛蟠的妾室,这都不止八竿子打不着了,除非柳燕儿做了薛蟠的正室,否则别想往东府去走动。

  柳燕儿闻言纳罕道:“怎么跟东府秦氏扯上干系了?她都死了,还查个什么?”

  陈斯远意味深长道:“你果然不知?”

  胡莽身死之前一直跟柳燕儿有书信往来,陈斯远才不信柳燕儿什么都不知道呢。

  果然,柳燕儿顿时默然了。半晌才道:“背后之人这般横行无忌,哥儿说那秦家到底藏匿了多少银钱?”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斯远道:“那银钱再多也与咱们无关,我劝你往后本分一些。如今只有留在薛家才能保住你。”

  柳燕儿咬着下唇蹙眉观量陈斯远,说道:“我……先前也是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了眼,哥儿……你若有本事逃走,还请一定要带上我。”

  陈斯远乐了,道:“往哪儿逃?那人权势滔天啊,外头撒下了天罗地网。莫说是你,连我都打算赖在贾家不走了。”

  “哥儿怕是哄我吧?”

  “爱信不信!”

  柳燕儿还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得外头芸香叫嚷:“大爷,大太太来啦!”

  柳燕儿瞬间变了脸色,咬着牙随着陈斯远一道儿迎出门外去。

  邢夫人果然领了苗儿、条儿来了,瞥见陈斯远身后的柳燕儿,邢夫人先是讶然,随即醒悟过来:是了,这外甥是假的,说不得这婢女也是假的。

  当下皮笑肉不笑道:“哟,燕儿倒是顾念着哥儿,蟠哥儿也舍得放你过来?”

  柳燕儿战战兢兢道:“回大太太,大爷不在家中,我,我听了信儿就慌了神儿,不管不顾就跑了过来。”

  邢夫人哼哼两声,只当这柳燕儿定与陈斯远暗地里不清不楚,心绪忽而便古怪起来,只觉得那柳燕儿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再瞥了陈斯远一眼,见其目光灼灼,邢夫人顿时心下一荡。

  陈斯远此时拱手道:“姨妈怎地来了?”

  邢夫人暗忖,那会子你可不是这样叫的……开口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听说你惹了祸事,我紧忙就过来瞧瞧吗?”‘不想早有狐媚子上门了’,自然,这后头的心里话没说。

  陈斯远道:“姨妈进来说话。”顿了顿,又与柳燕儿道:“你快回吧,如今你是薛家人,往后还是少来寻我为妙。”

  柳燕儿可怜巴巴屈身一福,道:“那哥儿保重,我回了。”

第81章 铁槛寺

  这荣国府不好说,可在荣国府东跨院里,邢夫人总能做些主。因是前头傅试一来,邢夫人便得了信儿。乃至后头里头说了什么,都有小厮、丫鬟一并报与了邢夫人听。

  她自是知晓陈斯远无恙,心下松口气之余,便忍不住要过来瞧瞧。

  ‘外甥’沾了是非,自个儿这个做‘姨妈’的去瞧瞧怎么了?说破大天外头人也不能挑理!

  心下思忖了一番,邢夫人便领了两个小丫鬟往后头来了,结果正撞见那柳燕儿与远哥儿自房里出来。

  她心下吃味,难免就挂了脸色,是以落座后便绷着脸,唬得红玉、香菱以为大太太厌嫌了自家大爷呢。

  陈斯远二世为人,自邢夫人那不经意的一瞥里,便窥出小儿女形态来。心下暗乐不已,这邢夫人是心里吃味了?

  当下奉了茶水便道:“燕儿自小原本是外房丫头,后来继母苛待,将我身边的丫鬟尽数寻了由头赶了去,无奈之下我这才将她调进房里。本想着过几年收房的,谁知天有不测——”

  这话潜台词是他陈斯远跟那柳燕儿可没一星半点的干系。

  邢夫人默默运气,思忖了一会子果然听懂了,面上逐渐缓和下来。

  因着房里几个丫鬟都在,有些话她不好说,便只能说些场面话。

  “哥儿,方才我与你姨父问过了,说是此事就算了了。哥儿往后安心在府中读书,再不好去外头招灾惹祸。”

  “是,方才姨父也是这般吩咐的。”

  邢夫人又道:“平安州节度的荐书不日便到,这优生不用考取,可哥儿也该多用心,免得来日降了监,惹得我与你姨父脸面难看。”

  国子监坐监可是分院的,类似于差生班、普通版、清北班,每月有月考,每季有季考,月考头名积一分,优等的积半分,一年内能积累八分就能肄业。不够八分的,优等的升监,连续三回垫底的降监。降无可降直接开除。

  此后或是等着授官,或是下场秋闱,不一而足。

  陈斯远如今一心想着活命,哪里还去想什么国子监?

  暗自观量邢夫人,见其说话之际也心不在焉,时不时便朝自个儿瞟上一眼。陈斯远心知肚明,这女子唠唠叨叨,实则不过是想多瞧瞧自个儿罢了。

  陈斯远心下古怪,又极为熨帖。他依稀记得原著,只道邢夫人是个贪鄙蠢妇。如今看来,贪鄙是有的,蠢……也有些,可这等不用人负责,满心满眼都念着你,还要给你生孩子的女子,哪个男的拒绝得了?

  或许有正人君子为之不耻,可陈斯远不是正人君子啊。

  暗爽一番过后,陈斯远心下叹息,思忖着若来日果然不能逃出生天,不若再给这女人留些体己,也算自个儿不曾辜负了这一番情谊。

  邢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茶饮了两盏,眼见天色不早这才领着丫鬟回返。临别之际还在门前回首盯了陈斯远一眼。

  邢夫人走了,惹得陈斯远心下五味杂陈,好一会子不曾平复。

  ……………………………………………………

  外间风雨飘摇,荣国府小院儿里却难得闲适起来。陈斯远也不出门,某日干脆自提了楹联: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过得几日,邢夫人又寻了他两回,奈何每回王善保家的那老货都腆着脸不肯走。莫说是邢夫人,连陈斯远都愈发不待见那老货。

  时日一晃而过,到得十七日这天,陈斯远果然领了香菱、红玉、芸香,借了荣国府马车,往那庙会寻去。

  游逛了半日,众人纷纷尽兴而归。那香菱得了一件灰鼠皮斗篷,红玉、芸香各得了一副金包银的头面。

  转天陈斯远便与香菱定下,二十二日一早送香菱往如州而去。

  待到了二十一日夜里,本该是红玉值夜,也不知香菱如何分说的,夜里便换成了她。

  仔细服侍着陈斯远洗过脚,香菱倒了水又给自个儿洗漱过。眼看要进东梢间,香菱又迟疑起来,转头儿寻了脂粉略略敷了,又在唇上沾了胭脂,这才噙着笑行了进来。

  到得近前低低唤了声‘大爷’,陈斯远抬眼,二人视线交错,便再不说旁的。一时间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自是不提。

  待云收雨歇,眼见香菱又欺身腻歪起来。

  陈斯远笑道:“你这是——”

  香菱委屈道:“大爷……今儿个不若要了我。”

  陈斯远怔了怔,强忍着心下激荡,抬手轻轻拍了她腰肢一下,笑道:“胡闹,你才多大岁数?还早着呢。”

  香菱哼哼一声,径直趴在陈斯远胸口,幽幽道:“当日若不是太太、宝姑娘拦着,只怕早二年我便被人要了去……哪里就早了?”顿了顿,忽而抬眼道:“不知为何,想着明日便要启程,我这心下便很是不安……大爷,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这些时日二人时不时朝夕相处,陈斯远本就信任香菱。他在外间自是警醒不已,时刻遮掩了心下焦虑。可与香菱在一处,放松下来的陈斯远难免露出行迹来。

  陈斯远眨眨眼,顽笑道:“是了,大爷缺银钱了,干脆将你卖了个好价钱。”

  香菱怔了下,随即掩口痴痴笑将起来,道:“大爷这话才是哄人,我不信。”

  陈斯远胡诌道:“那桩事牵扯前程,我又走不开,就只能靠你了。哎,想起来难免心下忐忑不安。”

  香菱便正色道:“大爷放心,我,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办妥当!”

  陈斯远笑道:“嗯,那就托付给你了。”

  香菱应下,与陈斯远对视半晌,忽而又顽皮一笑,身子泥鳅也似一路下滑。

  陈斯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纳罕道:“怎么又来?”

  香菱半晌方才吞吞吐吐道:“明儿个……我就走了……左右大爷也要憋闷着……不若这会子放纵一回……”

  陈斯远闻言便只好依着她。时而他抬头观量,便见: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一种香甜谁识得,殷勤帐里付情郎。

  俄尔,香菱道:“大爷可要换个法子?”

  “哦。”

  “哦?”香菱不解地眨眨眼,忽而想起往日书房教导,顿时嗔怪道:“大爷真坏!”

  小院儿里一夜旖旎,可惜春宵苦短,转眼便到了天明。

  清早红玉、芸香进来帮衬着香菱拾掇行囊,便见不拘是陈斯远还是香菱,都是一副不曾睡醒的模样。

  小丫头芸香不曾多想,只当主仆情深,二人夜里说了半宿方才睡下。

  待拾掇停当,陈斯远领着红玉、芸香,送香菱出了后门。那后门外早停了一架马车,钱飞虎一身劲装,另有两个雇请了的趟子手随行。

  外人面前,陈斯远不好与香菱多说,便上前与钱飞虎低声交代。

  这边厢几个丫鬟依依惜别,红玉还好,心下略略有些庆幸,倒是芸香哭成了小花猫。

  香菱素来和气,从不曾教训过芸香,便是她做错了事儿,香菱也只耐心教导,从不说一句重的。与之相比,红玉简直就是个大恶人!

  如今温柔可亲的香菱姐姐走了,那红玉岂不在小院儿里称王称霸了?想到来日凄楚,芸香顿时泣不成声,上前扯着香菱道:“姐姐待寻了家人,一定要早些回来。”

  香菱这会子也动了情,搂着矮一头的芸香,目光却瞥着陈斯远道:“嗯,我,我一准儿早些回来。”

  此时陈斯远回转身形,香菱擦着眼泪将芸香放开。陈斯远自袖袋里掏出一枚鼓鼓囊囊的锦囊来,交在香菱手中,郑重嘱咐道:“接了你妈妈后再打开,切记切记!”

  “嗯,大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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