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 第1346节
很快,便从臣列之中传来悲泣嚎哭之声,无论是否真的感伤于皇帝陛下的离去,身为臣子在这个时候还是表现出了他们应该表现出的反应。
太极殿外,暴雨之中,尽悲声。
方为清老泪纵横,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
群臣在大雨之中悲泣良久,韩玄道终于第一个起身来,脸上满是悲伤之色,回过头,高声道:“诸位大人,圣上驾崩,举国同悲,我等不能在此一直哭下去,还要入殿商议后事才成!”
他的言语在如今其实与圣旨无二,此言一出,便有一大批臣子起身来,韩玄道第一个往太极殿内行去,不少臣子在大雨之中已经颇有些受不了,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立刻紧随而入。
片刻之后,广场上的大臣们都已经纷纷进了宏阔的太极殿内,只是此时那张龙座之上,空空荡荡,而接下来除了要商议如何处理皇帝的后事,最为紧要的,却是商议那张椅子是由谁来坐。
不少大臣脸上兀自带着悲痛,不一刻,大批的太监抬着箱子到了殿内,众官员打开箱子一看,却都是已经制作好的丧服。
“皇后娘娘吩咐尚衣监赶制而出,请诸位大人换上,稍后便要前往乾心殿!”管事太监解释道。
便有臣子心中冷笑,且不说外面的甲士已经披上了白缟,便是眼前这几百套做工精细的丧服,那可不是一夜之间便能赶制出来的。
但是此时此刻,谁又敢多说一句话,纷纷换上了丧服,而太监宫女们早已经将太极殿的金银之物都盖上了白纱,整个太极殿内一片素白,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虽然龙座上没有了皇帝的身影,但是按照礼制,身为内阁首辅的韩玄道还是带领着群臣向着龙座行九拜大礼,其中自然又有不少人悲声号哭。
等到群臣起身之后,韩玄道神色凝重转过身拱了拱手,沉痛道:“诸位大人,圣上驾崩,天地皆悲。然则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的江山社稷,也必须要有新君接掌……”他扫视了群臣一眼,缓缓道:“如今渤州郡起兵叛乱,韩漠更是拥兵自重,国家危难之时,又值圣上驾崩,正是雪上加霜,我等身为大燕臣子,却要以大燕的江山社稷为重,必须今日便要确立新君,稳定民心,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当下便有许多大臣纷纷赞同道:“韩大人所言甚是!”
“皇后娘娘懿旨,我等随后便要前往乾心殿祭拜圣上,然则前去之前,本官不才,却是有几句话想要与诸位商议!”太极殿甚是宏阔,虽然容纳了好几百名臣子,但是韩玄道的声音极是响亮有力,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本官说一句犯上之言,如今皇后娘娘正值伤心之事,诸多国事难以操持,咱们身为臣子,却要为皇后娘娘分忧。后继之君,不可迟缓,迟则生变,本官愿与诸位就在此商议个章程,确定新君之选,再入乾心殿同禀娘娘,尔后向天下昭告圣上驾崩的消息,却也同时昭告天下新君之选,不知诸位所见如何?”
吏部尚书韩信策第一个出列道:“韩尚书此乃老成谋国之见,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当早做决定。”
当下便有不少官员纷纷附和。
有一些官员心中甚至在想:“这韩玄道总不会借这个机会谋朝篡位吧?”太极殿外便是大批的白甲御林军,如今俱都掌控在韩玄道的手中,虽然韩玄道在这个时候谋朝篡位,必遭天下人唾骂,但是若韩玄道一意孤行,违背礼制,却也未必有人能阻挡得住他。
但是更多人心里却是明镜儿似地,觉得当前形势,在没有完全搞定韩漠和赵夕樵之前,韩玄道如此精明的人物,绝不至于做出谋朝篡位将自己至于众矢之的的处境。
韩玄道苦笑道:“圣上驾崩,太子即位,这本是祖上之制,可是……诸位也都知道,太子一年前去边关巡视,一去不回,杳无音讯。朝中也是明里暗里派了无数人前去打听太子的下落,却一直没有音讯……”说到此处,满脸黯然之色,摇了摇头。
有官员心中便想:“你还当真愿意看到太子回来?你韩玄道派了人去找寻太子,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你是想找到太子将他带回来,还是派人前去刺杀,那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很多事情虽然没有说破,但是就在官场上的官员们心里自然都有一面镜子,朝局是一个什么样的形势,那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在官员们的眼里,韩氏一族权倾朝野,而代王是韩淑所生,那么韩族也就等于是代王的母族,对于韩家来说,代王登基才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选择。
朝中自然少不了逢迎拍马之辈,韩玄道话声刚落,便有一名官员上前道:“韩尚书,虽然按照祖制,圣上驾崩,该由太子即位,但是……但是如今太子杳无音讯,难道寻不到太子,咱大燕国就不可另立新君?正如韩大人所言,如今我大燕国正处于危难之时,渤州赵夕樵、西北韩漠,俱都野心勃勃,谋逆之心已显,如果此时不能有新君登基稳定天下民心,只怕……只怕我大燕百年基业危在旦夕啊!”此人慷慨成词,一副悲怆之色,倒也是一位演技派官员。
第1121章 头颅而已!
大势所趋,韩玄道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谁也不愿意让那名官员抢了头功,纷纷进言,都是大言如今大燕国处在危难之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当前要务乃是稳定民心重振朝纲,有许多事情那也是顾不得了。
只是谁都知道,有些事情虽然摆在那儿,但是有些话却不能轻易说出口,毕竟燕太子是皇帝早早就确立的储君,按照礼制,那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这个时候虽然大家明白韩玄道很可能是要让代王继位,但是韩玄道这话没说出口,谁也不敢轻言废了失踪的太子而拥立代王。
韩玄道见到火候已到,这才轻叹一声,大声问道:“诸位的意思,该当拥立何人登基?”
这话自然是废话,但是却又颇为玄妙。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既然失踪不见难以继位,那就只可能是代王继位,此话都不用多问,但是韩玄道故意问出来,不过就如同大多数的野心家一样,在丑恶的灵魂之外披上一层装模作样的皮囊而已。
他如今固然权势滔天,但是正因如此,他反倒要做作一番,有些话就算是他的意思,却也要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满朝文物,十之其四是韩氏一族的官员,另有三四成也是投身在韩族之下,饶是如此,却依然还有一部分朝中的老臣,虽然官职未必显赫,虽然手中也没有多大权势,但是他们却代表着一股势力,一股士人的势力。
其中少不得将礼制紧抱于手的固执之臣,韩玄道权倾朝野他们未必会说什么,但是真要将祖上礼制任意践踏,这帮人只怕就要出来说话了。
韩族虽然如日中天,但是一个国家的所有官职当然不可能全部都由韩族官员来担任,而且韩族官员之中真正有办事能力的并不多,一个国家只靠韩族的人来治理,那当然是天方夜谭。
韩玄道固然希望韩族掌控燕国,却并不是希望燕国衰败下去,他需要掌控的是一个强大的大燕国,而不是一个走向衰亡的国家。
他固然要将那些强有力的政敌扫除,但是他却还需要依赖燕国的才干官员来治理这个国家,总不可能将所有韩族以外的官员俱都杀死。
虽然已是权臣,可是他却要在表面上掩饰自己是权臣的事实,这就是最为讽刺之处。
韩信策知道这个时候,也是需要自己出马了,实际上在如今的朝堂,韩信策已经隐隐是韩玄道之下的二号人物,不但如此,更是吏部尚书,内阁要员,说话自然份量十足。
他瞥见韩玄道的眼睛似有若无瞥了自己一眼,知道这个另择皇子违背礼制的黑锅只能由自己来背,心中无奈,却也不敢犹豫,拱手道:“诸位大人,你们所言甚是,如今的情势,只怕是难以等到太子回京,咱们只能继续派人找寻太子的下落,可是新君登基刻不容缓,好在除了太子殿下,尚有代王殿下……”说到此处,他微顿了顿,大部分人并无异色,但是却也隐隐见到有一些人皱起眉头来,到了这个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信策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由代王殿下登基……可否妥当?”
大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官员们面面相觑,都不吭声,而韩玄道微一沉吟,却皱眉道:“这……是否有违祖制?”
韩信策只能将戏演下去,拱手道:“诸位,圣上如果在世,也定希望大燕江山永固。正如诸位方才所言,如今赵夕樵韩漠之流拥兵自重,赵夕樵更是已经起兵造反,如此形势,若是不能当机立断新君登基,那么必将导致国无君父,人心不齐,这后果那可是不堪设想啊。”
既然有韩信策挑了头,其他人便不怕担干系,韩派官员纷纷附和,朝堂内一时热烈无比。
方为清在这数百官员之中,只是一个中下等的官员,不显山不显水,只是此时他的脸色却已经十分难看,袖袍内的双手微微抖起来。
身边一名官员瞥了他一眼,瞧他神色古怪,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不油压低声音问道:“方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
方才群臣在外面淋雨,如今也都是湿漉漉的,这方为清五十多岁,年纪大了,身边官员自然以为方为清是因为淋雨而受了寒。
方为清转过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那官员一眼,这种眼神和表情,却是让他官员心中有些发毛,干干一笑。
而此时,朝列前方的重臣们则是在互相迎合着,已经有人道:“虽说有违礼制,但是这礼制定下来,最终的目的,还不是要让国泰民安。拥立代王登基,就是要让社稷稳定,正是利于国家社稷。等到代王登基之后,由太常寺和礼部筹划,新君率领文武百官祭天祁告也就是了!”
众官纷纷道:“正是如此!”
……
方为清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笑出声来的,但是他突然发出的大笑声在这肃穆的大殿上却显得那样的刺耳,比之外面传来的惊雷声更让人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