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1000节
“不,一定会有某个机会,让燕京和东夷城之间的局势稳定下来。”梅执礼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说道:“小范大人花了这么大的气力在曈儿的身上,在你和大皇子的关系身上,为的便是想谋求眼下双方之间的平衡。至于陛下的那道旨意……我想他一定有办法让这个事情了结了。”
“虽然旨意难违,但本督确实不想与我大庆的儿郎们在沙场上相见。”王志昆的眉头皱得极深,半晌后缓缓说道:“只是我看不出来眼下的局势,有任何办法既可以让本督不误旨意,又能从牛头山前撤兵而回。”
“那就要看小范大人的手段了。”梅执礼平静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想依旧维持下去,需要一个变数。这个变数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小范大人一定知道。”
王志昆叹息道:“我并不相信他能做到这点,但如果他真能在五天之内找出这个变数,我只怕也要像曈儿一样,对他佩服不已了。”
两日后,燕京城内城外一片肃杀气氛,从各处军营里汇拢而来的边军们集合于城前,向着东方开拔,只不过行了半日时间,便已经与前番派出的三千名燕京营士兵会合,来到了牛头山脚下。
一条官道从牛头山脚下经过,穿过那些金黄艳红的深秋山林边缘,向着东海之滨的方向延伸,顺着这条道路行走,大军可以直抵东夷城。
黑压压的军队集结于此,旌旗迎风飘扬,骑兵轻甲覆身,杀气腾腾,这支军队共计已经超过了万人,气势看上去煞是骇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来势汹汹的庆国边兵,却被滞留在了牛头山下,一步不得进,因为山下那条官道的入口处,有整整三排全身黑甲的骑兵正在严阵以待。
只有三排,共计百余人的黑色骑兵,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味道,拦在了官道正中。而两边的缓坡山腰之上,则是两道更加浓郁的黑色墨线,亦是黑骑。
燕京大都督王志昆为了向陛下展露忠诚,这一次的试探可谓是下足了血本,足足派了一万名边军过来。大都督自己当然不会亲自带兵,领兵的是他的一名亲信将领,已经得到了密令。
这位将领看着远方官道上的黑色骑兵,心里有些发寒。庆国军方对于监察院六处的黑骑是闻名已久,也是嫉妒已久,因为对方拥有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马,浑身上下的轻甲全部是内库三大坊亲自打造,完全是用金子堆出来的战斗力。
军方内部一直有黑骑不过千,过千不可敌的传说,这固然是因为在这数十年间的几次合作之中,庆国军方将领们深深知道这些黑骑的厉害,也是因为庆律和旨意当中,严苛将黑骑数量限制在一千名以下的原因。
当然,也有军方将领并不服气,庆军之精锐名震天下,不论是定州骑兵还是北大营的长箭大营,都是威名赫赫之辈,怎么甘心让监察院的一只附属骑兵便抢去了所有风采。
然而三年前京都叛乱一役,范闲带着五百黑骑潜入京都,在正阳门下一场血腥厮杀,黑骑像来自冥间的杀神一般,在无数双目光之前,生生搅碎了叛军骑兵大队。
那可是老秦家的精锐!甚至连秦恒都被黑骑枪挑而死!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让庆国军方真正了解了黑骑的厉害,再也没有人敢小瞧对方,甚至在心里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表的恐惧。
这名燕京将领眯眼看着那些黑骑正前方的那孤单一骑,从对方的银面具上,很清楚地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监察院六处黑骑统领,银面荆戈!
燕京将领心头微寒,因为他知道对面这个黑骑统领,便是那个一枪挑了秦恒的猛将。
思忖片刻,这名燕京将领带着几名亲兵,一夹马腹,在嗒嗒声中,向着黑骑的防御阵线靠了过去。
“荆统领。”燕京将领吩咐属下递过枢密院的调兵军令,沉声说道:“还请贵方让路。”
荆戈沉默地接过那封枢密院调令,看了两眼后说道:“本部只受监察院辖制,至今未曾收到院令,所以……恕难从命。”
大皇子领着一万精兵其实也驻扎在离牛头山不远的宋国境内,只是为了应付朝廷的质询,他不可能亲自领兵来拦,只好将这个差使交给了黑骑。
荆戈脸上的面具泛着寒冷的银光,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燕京军队,沉声说道:“我奉命驻守东夷,严禁不相干人等入内,若有人敢妄入一步……杀无赦。”
他的这句话说得很清楚,很平静,却夹着一股令人不敢置疑的肯定。
奉命驻守东夷?奉的谁的命?小范大人的?可是如今范闲早已不是监察院的院长,至于什么只听监察院院令调遣更是笑话,若言冰云真的派监察院官员前来调兵,只怕这些黑骑会很干净利落地一刀斩了来人,再将院令烧成一团黑灰。
这句话令燕京将领心头微寒微怒,寒声说道:“这是朝廷的旨意。莫非你们要抗旨不成?”
荆戈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进行完了应该进行的谈话之后,提醒道:“不要想着绕道进东夷,本部不想翻山越岭去缴你们的械。”说完这句话,他一领马缰,回到了那些肃然以应的黑色骑兵之中,横挂在鞍旁的那根铁枪闪耀着寒芒。
燕京将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怒火,眯眼观察着近在咫尺的这些黑色骑兵。看了片刻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装备远远优于自己,只看那些装备的重量,就可以知道,这些骑兵的单兵素质乃至战马的素质,都远在燕京大营将官之上……
虽然只有一千人,可是对着这一千个杀神,要付出尽量少流血的代价突进去,这谈何容易?
燕京大营与黑骑的真正对峙进入到了第三天,也正是王大都督计算中的第五天。双方偶尔有些小摩擦,燕京方面的战意与火气已经涌上来了,而黑骑那方人数虽少,却依然是冷漠得不似常人,也不怎么激动。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王大都督也觉得熬不下去了,必须要给这些黑骑一个教训。因为陛下的旨意在此,能够等上五天,他已经是给足了范闲和大皇子时间做反应,如果燕京方面依然维持着对峙的局势,无法进入东夷,只怕京都里的皇帝陛下会震怒异常。
就在王志昆准备签发军令,强行进入牛头山一线,向黑骑发起冲锋的那一刻,忽然间,一名将领面色微凝地拿着一封战报,快步冲入了都督府内。
王志昆眯眼看着战报上的内容,心内一片寒冷。他没有想到,范闲居然真的能够在大庆的北方闹出变数来,而且这个变数是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变数!
他知道自己的军队可以撤回来了,既没有违逆陛下的旨意,也没有让内战爆发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这本来是件极为美妙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志昆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平静,满是忧虑。
军报来自沧州北大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本在北齐上京休养的上杉虎,忽然回到了边境线上,率十万雄师直扑南线,已经压到了沧州以北七十里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花背后的真相
时在深秋,风自朔起,冷空气呼啸着沿着天脉由极北之地南下,一路掠过北部荒漠,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北海大湖,来到了沧州北方。沧州地处南庆北端,是距离北齐最近的一座城池,若纯以地理环境来看,应在上京城的东南方,然而因为年年寒风顺天脉南下,所以此地倒比上京城还要更冷些。
四周的秋树早已落光了树叶,城下的田地抢着在夏末就收割了唯一的那一季收成,如今变成了一茬茬儿的胡碴儿地,又覆上了一层霜,看着煞是可怜。
早已经落了好几场雪,越过南庆屯田,四周远处的山丘上还覆着白雪,看上去一片寂清。就在那些雪原之上,更是隐隐可以看见许多黑点和在雪风中招摇的北齐军旗。
沧州城上一位将领眯着眼睛看着那边,斥候早已经回报了消息,这次北齐方面南下的军队遮天蔽地,密密麻麻不知数量,只怕已经是汇聚了北齐南面军的全部力量。
北齐人来了!沧州城的守军们并不如何害怕,虽然敌人势大,他们依然不会感到丝毫害怕,因为这二十年间,双方已经厮杀过无数场,而北齐人从来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纵使这些年,北齐一代名将上杉虎被北齐皇帝调离北门天关,来到南方,也没有办法在南庆军队的严密防守之中前进一步。
唯一令沧州将领感到忧虑的,便是那个叫做上杉虎的男人。自二十年前,庆帝不再亲自领兵之后,整个天下真正可以称得上军神的,大概也只有这位上杉虎大将了。这是此人在北部与蛮人连年血战所得来的荣耀。
这几年北齐军队明明士气装备都远远不及南庆,却依然可以在沧州一带保持着一个平衡局势,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叫上杉虎的人,此人用兵如神,善用分割穿插之术,并未真的耗尽全部力气,却生生将南庆两路边军都耗在了这边。
连年的小冲突小摩擦,双方各自严守着边境,并没有进行真正大的军事动作。在南庆方面看来,他们只是在做着准备,蓄积着粮草军械,等待着陛下最后发出出兵的旨意。皇帝陛下还在收拾着朝政,这些庆国的先锋军队也在等待着,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打过去,北齐人却先来了。
按往年惯例,一入秋中,双方便会停止彼此之间的骚扰和试探,上杉虎大将更是会被召回上京城,进行每年的休假,怎么今年他却忽然从上京城内回来了?
大地缓缓地震动起来,震动的响动并不大,声势也并不如何惊人,那些远方雪丘之上的黑线,渐渐向着沧州方向靠拢了过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在沧州城上官兵们的眼中,这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黑线,如乌云一般的军阵,也渐渐被分解成了一部分一部分的军营组合,分解成了一个个具体的人,穿着盔甲,拿着刀枪,脸上满是肃然之意的北齐士兵。沧州城上的官兵们甚至觉得自己能够看清楚那些北齐人眉毛上凝着的霜花,以及他们那些握着长枪的苍白的手。
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迅速地在沧州城上蔓延开来。紧接着伴随的是那些校官们低促的呼喝声,拿着旗令的传令官们在城墙的十几座角楼里匆忙地来回着。
沧州守将放下眼中那柄内库造出来的单筒望远镜,眉头皱得极深,自言自语说道:“这些北齐人究竟想做什么?”
城头上温度极低,他说出来的话马上被变成了雾气,笼罩在他的脸上,就如同沧州城外远方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北齐军马一样,掩住了真相,让无数人感到疑惑。
守将缓缓地握住了腰畔的剑柄,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雪丘下声势惊人的北齐人,似乎想要看穿对方的真实意图。难道对方是真的想要大举南下?守将并不相信这一点,因为他相信一代名将上杉虎,绝对不会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北齐名将再如何用兵如神,也不可能在这秋末的严寒天气里,劳师动众,直刺南庆,这是一种找死的做法。
攻城?南庆的军人们也并不相信,因为出现在沧州城外的这只北齐大军虽然声势惊人,估摸着达到了四万人的数量,可是就凭这些野战军,并没有备着充足的攻城器械,他们拿什么把沧州城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