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129节
秋天的宫殿里,就像是迎面吹来一阵夏风般,林婉儿脸上一阵燥热,片刻之内就红了起来,往前踏了两步,抓着范闲的手,低头说道:“后面跟着那么多人,你也不害臊的。”
二人此时是在皇宫之中,后面跟着一大堆婆子太监宫女什么的,不过那些人都低着头,离范闲林婉儿还有些距离,想来是没听到小两口先前说了些什么。
范闲脸还是朝着正前方,微笑说道:“娘子啊,你要向相公学习,怎样才能表情不变地做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话有潜台词,婉儿却是听不大懂。今日二人入宫是大婚后的头一次,那些娘娘们看见林婉儿来了,抱着心肝肉一通乱喊,一通礼物乱赏,范闲倒是来者不拒,只是看着娘娘们心疼疼林婉儿的样子不免有些心寒,这女人的娘家是皇家,万一将来夫妻闹矛盾,自己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陛下一共有四个儿子,一太子三皇子,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另外很巧的是,宫中这么多位娘娘居然没有一个人生出个公主来,所以自小在宫中养大的林婉儿,自然成了娘娘们的最爱。
林婉儿在宫中是呆惯了的,自然不像范闲初入宫时那般拘谨紧张,倒像是在家里的后园玩耍。范闲受此感染,而且自己最忌讳的长公主如今也已经回了封地信阳,所以他也将心放了下来,随她在宫里四处走着。先前说到要去苍山度假的事情,在面见皇后的时候,范闲就已经提了出来,而且得了这位宫中贵人的首肯。
不料婉儿却是个怕冷的小糊涂蛋。
但此事范闲心意已定,尤其是翻年之后,庆国与北齐间的换俘就要正式开始了。监察院那边透过王启年递过话来,似乎此事与自己也有些什么牵连,所以他需要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处理一些事情,准备一些事情。
只是很可惜,此次入宫,没有看到那位皇帝舅舅。林婉儿有些失望,范闲平静的面容下却隐藏着别的一些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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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从范府出发,今日林相也来送自己的爱女,所以场面显得越发的大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们看着这队伍也在指指点点,毕竟前几天范林两家联姻,大婚的场面已是惊了半座京都,没想着才几天,范家那位“诗仙”公子又闹了这么一出。
“怎么才成亲就要离京?”人群里有个老头子背着两只手,皱眉问道:“如今的年轻人,仗着家中财势,便只知道四处玩耍,这位范公子听说也是太学的奉正,怎么又要去苍山了?”
“瞧瞧,不懂了不是?”旁边有年轻人嘲笑道:“范公子这出叫度蜜月,得专门拣那僻静的地儿去。”
“什么叫蜜月?”有位大嫂来了兴致。
“生活甜如蜜的意思。”另一位明显与范府拐了七百个弯沾亲的穷酸嘲笑道:“连这都不知道,这是范公子发明的新词儿。”
大嫂生气了:“这词儿怪里怪气的,有什么好知道的。再说了什么蜜不蜜月,既然是要拣僻静的地儿呆上几天,那还不明白,不就是图个清静,好快活,好生个大胖小子呗。”
坐在离开京都的马车上,左边是像个猫儿一样缩在毛裘里的林婉儿,正拿那双春水般的眸子含笑望着范闲,左边是温柔持礼自矜的范若若,正剥了橙子,又细心剔去桔肉上的白丝,再分瓣送入范闲唇中。
范闲半闭着眼睛,一斜乜瞟见林婉儿的神情,忍不住皱眉道:“这才秋天,怎么就怕冷怕成这个样子了?”
林婉儿嘻嘻一笑,爬了起来,凑到他身边,将嘴张开,凑了过来,逗得范闲心头一阵轻摇。却听着她对若若说道:“好姐姐,赏我一口桔子吃吧。”
范若若微微一笑道:“嫂子,你这病不能吃桔子,会上火的。”
林婉儿愁眉苦脸道:“可烦人了。”
范闲硬是没整明白自己妻子与妹妹间的称呼,问道:“一个喊姐姐,一个喊嫂子,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喊法?”
林婉儿吐了吐舌头,说道:“喊姐姐喊习惯了,以前。”
范若若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兄长的鼻子说道:“你们成婚前,哥就让我喊嫂子,所以我也喊习惯了。”
范闲无奈地摇摇头。马车上本就温暖,加上出京之后山路微颠,所以极易让人犯困,林婉儿渐渐靠在了范闲的肩膀上,若若也撑着颌靠在车厢壁上养神。
马车忽然抖了一下,震醒了范闲肩上的婉儿,她揉揉双眼道:“到了吗?”
“哪有这么快?”范闲笑着摇摇头:“苍山别业虽然比不得宫中的别院,但也是在山腰上了,从京里出去,得走三天。”
林婉儿平静望着他问道:“婚后急着离京除了养病之外,还因为什么?”
范闲知道这事瞒不过她,也不准备去瞒,微笑应道:“你那两位哥天天派人来府里,我实在是怕了,当然只好去躲躲。这个时候站队无论站哪一边,都是很愚蠢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苍山蜜月
两天之后,车队已经缓缓地驶入了苍山腰间。
煌煌苍山雄壮无比,数百年前却被一代帝王使动数十万苦役,强行在山里开出一条可容马车行走的官道,以方便自己在苍山消暑度假,而事实上,这条耗资巨大、劳民伤财的山中大道修好后不久,那位帝王便死在了妃子们的柔软身躯上,竟是一次也没有使用过。
数百年间,天下不知多少次兴亡离散,但渐渐的,这座离京都最近的大山,成为了达官贵人们的后花园,从前朝起就颁行了许多条法例,确立了苍山身上那股浓重至极,连凛凛山风都无法吹拂去的官家气息。
从那以后,苍山禁止行猎,禁止烧林开荒,禁止了一切穷苦民众所能从事的所有事情,纯粹成为了有钱人家的度假胜地。如今的苍山,除了一些庙宇苦修士,还有一些隐士之外,其余的地方都被皇帝赏给了朝中一些大臣们,用来兴建别业,聊解朝政繁复之苦。
范族的别业修在山腰,是先帝驾崩前半年赐的一处好地方。四周十分清静,庄前一道清流小溪,山巅的红叶坠下,便从这道清流里飘了下来。溪旁黄花点点,庄内歌楼寂清,值此冷清暮秋时节,天上雁影稀落,说不出的寂寞清旷。
范闲一行人到后,山庄便顿时热闹了起来。早有打前站的人将庄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不知道大少爷与少奶奶、小姐准备在这里住多久,所以范府准备了许多干货野味,甚至还在京里府中调了三个唱曲的姑娘进山,每天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也不知道吓跑了多少正在储食过冬的小松鼠。
“真是个好地方。”自有下人去安顿房间,范闲信步走到山庄石坪前端,看着脚下不远处竟然就有云雾轻飘,远处的瘦山青林也是格外清晰,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林婉儿轻轻靠在他的身边,微微一笑说道:“确实挺好,小时候也来苍山住过一段时间,还不如你家这庄子清幽。”
“是我们家。”范闲纠正道,然后又心疼地将妻子的衣领系好,这山上寒气重,还真担心她身子没养好,却先感冒了。
林婉儿嘻嘻一笑道:“知道了,相公。”
此后数日,年轻男女们便在幽静的山中度日,仿佛不知世上是何年月般平静快乐,这种生活是范闲已经暌违多日的美好,所以他显得格外享受,每天不是带着婉儿在滑滑的山路上行走,便是站在妹妹的身后,看她那枝细细的毛笔,是如何将这苍山美不胜收的景致尽数收入纸上。
这也算是婚后林婉儿与范闲之间真正的夫妻生活了,在这段日子里,这对新婚夫妻间,渐渐由最初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隔墙相会的刺激,再到之后的忧心忡忡,终于可以安心地享受着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激情之末,化作幽香,更是持久。
一日清晨,林婉儿懒懒地睁开双眼,下意识里将肉乎乎的胳膊轻轻一搁,发现身边却没有了人。尤有温暖的被窝里,相公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婉儿并不惊讶,自从洞房之后,她便知道,每天范闲起床起得极早,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然后在自己醒过来之前,又会悄悄地回房。
她一直有些好奇,但住在范府的时候,也不方便做什么。如今来到了苍山之中,身旁再无长辈和那些烦人的老嬷嬷,林婉儿眼睛骨碌一转,起床拿了件厚厚的披风系在身上,套上了软软的鞋子,像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开门出去。
迎面一阵山间晨风,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不敢多耽搁,偷偷一笑便去了行廊尽头的另一间主房,敲了两下门。睡眼惺忪的范若若听着她的声音,赶紧起来开门,身上也只披了一件单衣,冻的够呛,搓着手苦脸说道:“嫂子,这么早?”
林婉儿到了苍山之后,一直被遮掩在微羞可爱性情下的些许小胡闹终于展现了出来,她伸伸舌头,抱着若若的腰,拉着她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十分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范若若不大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感觉有些怪怪的,倒是这位小嫂子亲热得很,将若若抱着,脸凑到她脸旁,轻声问道:“知道不知道你哥每天天不亮的时候都会去做什么?”
范若若的腰上感觉到嫂子的手冰凉的,心想这要是哥哥见着了不得心疼死,赶紧捉住她的手暖和着,没好气道:“你们是两口子,怎么跑来问我。”
林婉儿好笑说道:“你那哥哥成天神神秘秘的,不说这事吧,就说每天晚上,咱们两人在房里说话下棋的时候,他跑哪儿去了?你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