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160节
使团的车队已经往北行出半日,太阳渐入山峰,光线更加黯淡,车队开始在一大片树林边上稍作休息,使团的副官前来请示,依规矩,使团应该在前方三里处的驿站停上一夜。
范闲想了一会儿后摇摇头,吩咐先在此处暂停,稍后再论,便下了马车,舒展了一下因为长久不动所带来的麻僵感觉,信步向后方走去。
那位虎卫首领手按长刀,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范闲眼光一垂,注意到虎卫的刀有些奇怪的长,不由好奇问道:“拔出来会不会不方便?”他在五竹的教导下,尤其注重战斗中的反应速度,知道武器越长,武器主人的反应就会越慢。
虎卫首领高达啪的一声提起长刀,很冷静地送到范闲的身前,解释道:“有机关,所以出刀可以加快,因为属下主要负责掩护截杀,所以这一行七名虎卫用的都是加长刀,只求杀伤范围能更广一些。”
范闲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跟上来,此时他已经到了第二辆马车的旁边,轻轻抽动一下鼻子,似乎能够隐隐闻到马车里传来的血腥味和冰寒气息,不由微微一笑,心想王启年和那个老怪物一路呆下去,只怕最终会疯掉才对。
果不其然,一看见范闲上车,王启年站在车厢口满脸痛苦说道:“大人,什么时候我能休息一下?”
“再等两天。”范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肖恩有什么异动没有?”
王启年摇摇头,冷静地将这半天时辰中,肖恩的一举一动都讲给小范大人。范闲平静地听着,知道王启年的话一定会落入肖恩的耳中,却也并不担心什么,半晌后方轻声说道:“我进去看看。”
“危险。”王启年不赞同地摇摇头,“病老虎依然是老虎,肯恩虽然此时大不如当年,但毕竟曾经是九品上的绝对强者,如果大人一不小心被他擒住要胁,我们怎么办?”
范闲应道:“放心吧,肖恩不是傻子,离京都不过十几里地,如果他这时候就想有异动,那是自寻死路。”他当然知道肖恩的恐怖实力,九品上的强者意味着什么?只要想一想当初自己夜探皇宫时,燕小乙那宛如天外而来的一箭便能体会。
“而且这一路还要同行许久,难道我就一直不去看他?”范闲笑了起来。
在阴暗的马车中,阴寒的肖恩阴沉着脸,一头白发早已被系了起来。范闲捧着身上的小盒子,满脸笑容地掀帘而入,说道:“肖先生,这要去北齐上京路途遥远,先进些食物清水吧。”
肖恩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寒芒一现即逝,微笑说道:“辛苦范大人。”
范闲似乎一点也不畏惧肖恩的手段,满脸堆笑打开食盒,很仔细小心地将盒中的糕点喂进老者那张仍然显得有些枯干的双唇,然后又喂他喝了些清水。
一阵沉默之后,肖恩忽然开口说道:“这些毒药没用。”
第三十一章 毫无美感的下毒
糕点里面自然有范闲精心配制,居家必备,此次北行旅游不能少的上好毒药。
以对方的身份想来也不屑于用诈,见对方看穿了这点,范闲苦涩一笑说道:“我自信这药粉应该一点儿异味都没有,肖先生是怎么察觉的?”
肖恩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了双眼,说道:“你是费介的学生,不论你自己再怎么自出机杼,依然脱不了费介的范畴。我在你们的大牢里,吃了十几年费介配的毒药,他和陈萍萍舍不得杀我,只好用这些药来损伤我的身体经脉。如果换你,在一个摊子上吃了十几年油酥饼,忽然间有一天,这摊子的老师傅新收的徒弟,又做了一个油酥饼,虽然做成了葱油味,我想你依然能够尝出是那个摊子上的出品。”
范闲心底深处升起一丝赞叹,叹息道:“大概是每个摊子的面粉,和水的份量不一样。”
“是啊。”肖恩微笑着,那笑容却让人有些发寒,“毒药也是一样,我这种老不死,品毒药已经不是看味道如何,而是纯粹看口感了。”
范闲张开了嘴,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微笑叹息道:“这是什么境界?这是把毒药当成大白饭吃的境界啊。”既然肖恩品出糕点中有毒,还坦然吃下,想来这毒肯定没有什么作用,范闲接着笑吟吟说道:“天下有三大用毒宗师,我家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差点儿忘了肖先生也是这三人中的一人,小子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腕,铁链当当一响,范闲恰到好处地将清水送到他的手中。
一碗水尽,肖恩忽然闭目微笑说道:“如果我要出恭怎么办?”
“车里有马桶。”
“外面太阳不错。”
“已经落山了。”
“看看庆国的夜色也是好的。”
“夜寒露重。先生年纪大了,还是留在车里休息吧。”
一老一少二人,一人闭目轻吐字句,一人微笑回应。肖恩睁眼宁静说道:“我已经在牢里呆了很多年,只在大门处看见一丝阳光,范大人,容我出去看看如何?”
范闲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很危险的。”
“我不危险。”肖恩柔和说道:“既然你们与北面已经达成了协议,任何有一些智慧的人都知道,安安稳稳地跟着使团走,对于我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范闲平静应道:“肖先生,在出京都路前,使团一路的安全都是京都守备师在负责。我想您应该能猜到为什么这次庆国愿意把您交还北齐,这是很屈辱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担心,如果您真的戴着手铐脚镣下车散风,说不定远方就会忽然飞来许多羽箭,将您射成刺猬。”
肖恩知道这位敌国的年轻大人说的话并不虚假,微笑说道:“难道你不想杀死我?如果我回到北边,三年之内,我一定会给你们的国家造成难以承担的损失。”
范闲摇摇头,清秀的面容上却透着一份自信:“我不是老一辈人,所以对于您只有对传说的尊敬,我从来不以为您就算回到北边,还能像当年一般呼风唤雨。当然,如果能将你杀了,这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但是相比之下,我更看重与您交换的那个筹码的安全,所以放心,我一定会保住您的性命,一直到北齐的上京,交给你的那些朋友们。”
肖恩沉默着。
范闲笑着说道:“直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无法准确判断您目前保有了多少的实力,所以这一路上我都会十分小心,至于您的马车外面,我会随时保持足够的力量,以保证当您想出马车散心吹风的时候,我们能够马上做出相应的反应。”
肖恩笑了起来,依然没有说什么。
暗中下毒既然被识破了,而且明显无效,那就只好来明面上的野蛮招数——范闲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伸脚踩过牢牢缚住肖恩双手的铁链,很怪异的用一块黑布系在了肖恩的肘上,轻轻但极无礼貌地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扁扁的铁匣子,开匣取一枝细长锋利无比的长针,细细的针管巧手做成中空,长针后有隆起,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想来是灌药用的存贮器。
肖恩双眸里血红之色大作,冷冷看着范闲的双眼,而范闲持针靠近的步伐没有一丝慌乱。
马车里忽然泛起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范闲的鼻端忽然觉着有些微甜,空气中满是血腥,竟隐隐有些透红,这股气息来自于肖恩隐隐愤怒的身躯。
车外的虎卫与监察院官吏马上感应到了车上的异常,沉默着奔了过来,取出了手中的武器。守在马车下的王启年回头望了车中一眼,微微皱眉,然后对车旁如临大敌的人们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问题。
马车上,范闲缓缓从肖恩的手背上取下细针,掏出绸巾很仔细地擦拭着针尖,然后抬头微笑道:“谢谢肖先生的合作。”
不知道这针是刺在什么穴道上,也不知道这针里灌的究竟是什么药,肖恩浑身惊人的气势已经弱了很多,连面容都显得有些委顿起来。
“我尊重你,只是尊重老年人。”范闲佝着身子往马车外面走去,“但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什么北魏密谍大头目,也不是威震天下的凶人,你只是我的囚犯而已,如果你想尝试逃跑,我会有很多方法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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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王启年陪着他坐到路旁的树下,看着范闲略有些疲惫的脸说道:“肖恩如果想重获自由,就应该与我们合作,老老实实地进入北齐国境。”
范闲摇摇头,说道:“你不明白,肖恩这种人物,就算被关了十几二十年又如何?你看他的双眼里,除了怨毒之外还有什么?还有洞察一切的可怕,还有熊熊燃烧的野心。如果他只是要求自由,那就会与我们配合,但如果他要求的更多,就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监察院大牢里看得紧,他没有一丝机会,但这漫漫北上道路,他的机会太多,所以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在保证他活着的前提下,弱化他的战斗力和战斗欲望。”
“他为什么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