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节
“哪里?”
“澹州港,主人的姆妈现在居住在那里。”
一阵沉默之后,瞎子少年终于接受了这个安排。
中年人微笑着推着轮椅转到瞎子少年的身后,伸出双手将竹篓里的孩子接了下来,看着小孩子冰雕雪琢般的可爱小脸,叹息道:“真和他妈妈长的一模一样,太漂亮了。”
他忽然间哈哈大笑道:“这小家伙将来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远处他的那些下属沉默站立着,忽然听到大人发出如此开心的笑声,面上虽然依然是纹丝不动,但内心深处却是十分震惊,不知道这个小孩子究竟是什么样重要的人物。
“嗯?”
少年瞎子偏了偏头,伸手将孩子接了回来,他虽然比一般人类更加单纯,但也不愿意让筐中婴儿的脸离这条毒蛇的手太近,同时用一个单音节的词,表示了纯粹礼貌上的疑问。中年人微笑着,看着小孩子的脸,笑容里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特别令人恐惧的味道:
“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居然能够伸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经历了今天晚上如此恐怖的事情,居然还能睡的这么香,真不愧是……”
他的声音忽然压的很低,保证自己的下属都听不到自己后面说出的字:“……天脉者的孩子。”
这位中年人在京都里手握大权,手段狠辣无比,但凡犯事的官员落到他的手上,不出两天便会吐露实情,眼光更是毒辣,但就是这样一个非凡人物,也没有看出来,这个小孩子不是在香甜地睡觉,而是被吓的昏了过去。
天脉者,天指的是上天,脉指的是血脉。
天脉者的意思,就是指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在这个世界上的传说中,每隔数百年,便会有一位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开始苏醒。
这种血脉有可能代表强大到无法抵御的战力,比如遥远的纳斯古国里的那位大将军,在国家即将被野蛮人灭亡的历史关头,以他个人的勇猛和战力,刺杀了野蛮人原始议会里的大部分成员。也有的天脉者会表现出在艺术或者智慧上的极大天赋,比如西方的那个刚死了三百年的波尔大法师及他的夫人剧作家伏波。自然,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是上天眷顾苦难的人间,而留下来的血脉。但事实上,这几个人给人间带来了和平与很多其它的东西。而且所有的天脉者最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国家可以察到蛛丝马迹。他们只是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除了留下一些隐晦的记载之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存在的东西。
坐在轮椅上的中年人,恰恰是知道天脉者这种异象确实存在的极少数人之一。不知什么原因,范慎死去之后,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地投生到一个婴儿的身体里,而且这个婴儿的父亲或者是母亲,居然是大陆上面神秘莫测的天脉者。
天明时,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马车缓缓走上了通往东面的石板路,在马车之后,一队黑色骑兵与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苍白中年构成了一幅很诡魅的画面。马车硌着石头,颠簸了一下,将平躺在软色丝绸垫上的婴孩弄醒了。
婴儿的双眼有些无神地离开那些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们面容,望着马车的前方,全不像一般的婴孩那样视线游移,清澈无比却无法聚焦,却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个柔嫩的小身体里,竟然容纳着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目光及处,那处的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露出一角车外的青青山色,和疾退而后的长长石板路,就像是无数幅的画面,正在不停地倒带。
马车前方,瞎子少年正紧紧握着手中的铁钎,眼睛上面蒙着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双眼,也蒙住了这天。
第一章 故事会
澹州港在庆国的东面,虽然靠着大海,但由于最近南方的几个港口已经建设起来了,预计中的往西方去的海路也早已经联通,所以国家的贸易重心已经移往了南方。这个港口就渐渐显出了颓败,往日热闹的港口早在几年前就变得安静了起来。
海鸥自在地飞翔着,不再有那些可恶的水手来骚扰。
而原本就居住在澹州港的居民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太大的变化,虽然收入减少了一些,但皇帝陛下早就免了这里的几年税收,所以日子过的还可以,而且这个海港很美丽,如今又变得安静了,自然更加适合人们居住。
所以偶尔也会有些大人物会选择在这里建造庄园。
但由于离京都的距离太过遥远,所以真正留下来的官员并不多,勉强能算得上的,应该是城西那家院子里的老太太。
听说老太太是京城里司南伯爵的母亲,选择来这里养老。城里的居民们都知道司南伯爵似乎很受皇帝陛下的赏识,一直没有依照法例外派,而是留在京城的财政部里做事,所以大都对那个院子表示了足够的礼貌和敬畏。
但小孩子是不懂这些的。
这一天风和日丽,大人们坐在酒馆里享受海风所携来的咸味和湿气,享受盐渍的梅子和杯子里的那些酒水。
也有一堆十几岁的少年正围在城西司南伯爵别府的后门石阶外,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正在做什么。
往近处看,才发现是个十分有趣的场景,原来这些少年都是在听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讲话。
小男生长的很漂亮,眉毛如画,双眼清亮无比,声音却还是奶气未褪,但说话的语气却是老气横秋的厉害。
只听他叹了口气,小小的胳膊比划道:“话说那楚门走到墙边,发现那里有个梯子,所以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找到了门,所以推门而出……”
“然后呢?”
“然后?然后……自然就是回到人世间咯。”小男生嘟着嘴,似乎很不耐烦旁边比自己大的少年们居然会问出这样弱智的问题。
“不会吧?难道不会去把那个什么什么哈尼……”
“哈尼死。”另外一个少年接话。
“对,难道楚门不去把那个哈尼死打一顿出气吗?就这样被关了好多年。”
小男生耸了耸肩:“没有哎。”
“嘁!真没劲,范闲少爷,今天这故事可没有前几天的故事好听。”
“那你们喜欢听什么?”
“飘邈之旅。”
“风姿物语。”
“嘁!”叫范闲的小男孩,对着四周比自己大的孩子们比了个中指,“打打杀杀不健康,四处挖宝不环保!”
院里忽然传来一个极为愤怒的声音:“少爷!你又到哪儿去了?”
围成一圈的孩子学他模样也比了个中指,只不过人数多,所以显得壮观许多,同声发道:“嘁!”然后笑嘻嘻地散了。
叫范闲的小男孩儿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转头就跑进了院子,只是关门之前,那双机灵劲儿十足的眼睛,瞄了瞄对面杂货铺里那个年轻的瞎子老板,脸上浮现出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复杂情绪,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木门。
※※※
这是范慎来到这个世界上第四年。这些年里,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自己是真的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似乎是一样的,但又似乎有很多不一样。
通过偷听伯爵别府里下人的说话,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自己是京都司南伯爵的私生子。
就像一般的豪门恩怨剧一样,私生子的身份很容易遭致大姨妈、二姨奶之流的毒手什么,而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似乎又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为了延续伯爵的血脉,所以自己被送到离京都十分遥远的澹州港来了。
这些年来,他渐渐地习惯了自己的身份。虽然说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被困在一个幼儿的身体里,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要经受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如果换成一个正常人,只怕会发疯——但很凑巧的是,范慎前世的时候,就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在病床上已经躺了很多年,现在只是有些行动不便而已,与前世的凄惨情形比较起来,也就不算什么,所以他现在寄居在这个小儿身体之中,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