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03节
对话到了关键的地方,所以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起来,不过那人的记忆力一定很好,所以才会将下面那一批溜儿斤两说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我要买七斤三两九钱四毫……棕油。”
老掌柜劈里啪啦打着算盘,然后面有难色,说道:“这价钱有些问题,这位客商,咱们入内室再谈吧。”
“如此也好。”
老掌柜吩咐伙计在外面看着,便领着这位客人进了后室,伙计此时才知道,原来这人不是来买油,竟是来卖油的,不由伸了伸舌头,心想自己刚才幸亏没有得罪这个做香油生意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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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香油商人,自然是范闲乔装打扮的,他随着老掌柜入了后室,才发现这和自己想像中的接头地点完全不一样,竟是天光清透,一片光明。
没有茶水,没有寒暄,老掌柜盯着范闲的双眼,苍老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审慎,说道:“客人从南边来?”
范闲点了点头。
老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范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言冰云弄的这套程序实在是有些繁琐,无奈何只好将自己牢牢记住的另一个数字报了出来。
直到此时,老掌柜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从袖子里哆哆嗦嗦掏了半天,将一把淬了毒的小刀子搁到了手边。范闲明白,如果来的人是齐国的探子,这位老掌柜必须在第一时间内了断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言冰云被生擒之后,一直觉得很屈辱的原因。
老掌柜看着他,开口说道:“大人在监察院里任什么职司?”
范闲摇摇头说道:“我想眼下的状况不允许我们啰嗦。”
老掌柜苦笑一声:“已经一年了,已经整整一年没有收到上面的消息,头目出事之后,朝廷一直没有派人来接手,我还以为朝廷准备让我们进入沉默期。”
所谓沉默期,就是潜伏在敌国的密探系统一旦出现缺口之后,便会马上停止一切运作,以免曝露,这个时期有可能只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十年。
范闲皱皱眉,言冰云这个大头目被擒,本来是两国谍战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言冰云自身并不需要承载运送情报回国,亲身打探这些危险的事情。但是长公主玩了这一手,却让整个监察院北方的网络都陷入了瘫痪。
言冰云一直在北齐人手上,朝廷及监察院方面自然不敢冒险与这些下线联系,所以才会造成这一年的空窗。
“我希望一年的停顿,大家的身体没有生锈。”
“请大人放心。”老掌柜知道面前这人既然能够前来接替言大人的职司,那一定是院中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隐隐能嗅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老掌柜回答得格外小意,“请大人发令。”
“三件事情,有急有缓。”范闲看着面前这个老人,知道这一年里对方乃至下面那些不知数目的院中密探一定过的非常艰难,就像是漂泊在外,无处归家的孤儿一般,所以刻意将话语放轻柔了一些:“最急的事情,马上查出来肖恩被关在哪里。第二件事情查一下太后与皇帝之间生出嫌隙的其正理由。”
这是范闲一直不明白的一点,那位年轻皇帝似乎有些吃多了撑的。
老掌柜面色不变,虽然知道这两样任务无论哪一樁都是极困难的事情,只是静静等着面前这位大人发布第三条命令。
“查肖恩的事情要快,宫中的事情可以缓缓。”范闲沉吟道:“至于第三项命令,我想你应该清楚,内库这些年一直在向北面走私。”
老掌柜眯起了双眼,眼中头一次出现异样的光彩:“那是信阳方面的问题,大人,院中终于决定动手了?”
范闲摇摇头,轻声说道:“查……给我查的实实在在,不过一根毫毛也不要动他们,但要把所有能控制住的关节都控制住,将来如果院子要动手的时候,你要保证手中有的东西,足够将这条线路打猎的一干二净。”
“明白。”老掌柜知道这是长线任务,可以慢慢来。
范闲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崔公子那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丈母娘故意在试自己,还是对方目前有求于己,所以暂时忍让。虽然言纸的事情,广信宫的事情,信阳方面一直不知道是范闲做的,但是刑部大堂上的冲突,却让他与长公主的矛盾渐渐浮出了水面。
第七十六章 有喜
“我应该如何回复大人?”
这是很关键的一点,范闲不清楚当初言冰云是如何与手下这些暗哨联络的,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轻声说道:“两个月之内,应该没有具体的执行人来上京,不过我会暂时委派一个人来负责与你联络。”
老掌柜面上略有担心,说道:“大人请谨慎,虽然自肖恩被抓之后,这二十年里,北齐的锦衣卫远远不能和当年北魏的缇骑相提并论,但身在敌国,下属总要为下面那些孩儿们考虑。”
范闲点点头,这也正是为什么迟迟一年,监察院都不敢冒险北上联络这些“孤儿”的原因,他轻声说道:“放心吧,我找的那个人,是院子里最不可能被人跟踪的家伙。”
毫无疑问,他说的是王启年,那个一辈子只会跟踪别人,却没有被人真正辍上过的奇材。
在这个地方不能多呆,说了几句话之后,范闲便准备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忽然说道:“接头的暗号改掉。”
“是,大人。”老掌柜微微佝身。
“一三一四五二七七七。”
“是,大人。”老掌柜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看似毫无规律可循的数字,没有丝毫差错。
范闲点点头,有些满意,然后回了前堂,像个商人一般与老掌柜拱手告别,还没忘了提着手中的两壶桐油。看见这位客商出门之后,小伙计凑趣说道:“东家,这么早就准备进香油?”
老掌柜望着店里这唯一的一个伙计,微笑说道:“是啊。有一笔大生意。”
伙计心想,就自家这个烂油铺,难道能像东夷城的那些油商一样,做几船几船的大生意?几百斤的生意就叫大生意,小伙子不免有些瞧不起老掌柜的不思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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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范闲很小心地将手里的油处理掉,不敢赠予街头的乞丐,不敢随手扔掉,因为监察院密探的行事准则,很关键的一条,就是不能低估敌人的能力。虽然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在那个雨夜青楼里,表现得似乎并不如何强大,但范闲知道,那绝对只是个伪装的表象。
将油壶很干净地处理掉之后,范闲踏上了返回代表团的路,此时天光已暗,路上行人渐趋稀少,经过上京玉泉河上的拱桥时,范闲在雨篷内用双手在脸上揉弄了几下,将从那户小姐家偷的脂粉胭脂全数抹掉,挤成掌心里的一小团黄红污粉物。
他的手掌在石拱桥的狮子上轻轻摸过,掌心粉末簇簇落下,悄无声息地与桥下的河水混作一块,再也没有人能够发现丝毫痕迹。
落桥穿巷,从某一处民宅侧边转出来时,范闲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取下了雨帽,翻转了长衣,就像是刚刚与海棠姑娘分手时那样,面容清秀,神情清逸。
他大摇大摆地回到使团。在别院对门喝了很多天茶的锦衣卫望向他的眼光有些异样。范闲清楚,那三枚钉子死了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沈重的耳朵里,但是锦衣卫方面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至于什么时候能报复回来,那就不在范闲的考虑范围中了。
别院最幽静的那个院子里,长长的屋檐下,言冰云正半躺在一个矮榻上,榻上堆满了柔软的锦被。虽然范闲给他疗过伤,但这一年来所受的折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他的身体四处受的伤,受不了大力地碰触,所以范闲想了个法子将他埋在棉堆里面,好在最近天气不太热。
虽然知道这位冷漠的北谍大头目如今是身心俱疲,亟待休养的时候,但范闲依然有些惭愧地要打扰他,因为在北齐的最后这些天,他必须借重言冰云的手段。
就今天的情况进行了简单的交持之后,言冰云有些阴沉地看着范闲的双眼,轻声说道:“我希望大人没有露出痕迹,不然我手下这些人被全数拔起来,就算您是院中提司,我也一定要参你。”
范闲摇摇头:“我知道你手中的力量远不止这一条线,单线联系虽然安全,但是效率太低,其它的几个方面,你也要想办法动起来。不过我大概没有时间去处理了,我准备交给王启年联络,不知道你对这个提议看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