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05节
啪啪啪啪,手掌与廊柱拍打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院内。
“很吵。”一个声音十分冷漠地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范闲苦笑了一声,今日心情震荡太大,所以忘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如今还住着位同样冷漠的言冰云。
“大人今天心思好像有些纷乱。”言冰云不是关心他,只是好奇这个习惯于将一切心思都隐藏起来,只留给外人一个清逸阳光模样的监察院提司,为什么今天晚上如此唏嘘。
范闲将目光从乌压压的夜空天幕上收了回来,想了想后说道:“我妹妹要嫁人了。”
“范家大小姐?”言冰云静静说道:“京都出名的才女,想来应该是陛下指婚。”
“不错,我未来的妹夫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言冰云说道:“京都的年轻人,都知道世子喜欢你妹妹。”
范闲愣了:“是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听说大人与李弘成交好,如今贵府与靖王联姻,看南方朝中,除了几位皇亲外,单论贵亲,还真没有哪位臣子能及得上范府,下官真要恭喜大人了。”
范闲总觉得言冰云冷冰冰的恭喜里面总夹着一丝恶毒的意味,他微微偏头笑道:“确实是件喜事。”
“既然是喜事,大人因何忧愁。”
范闲笑了笑,说道:“弘成是我朋友,我自然喜欢他的性情。不过……”他耸耸肩:“一个经常出入花舫的浪荡王爷,要变成自己的妹夫,我想,不论是谁都会有些担心。”
言冰云轻轻咳了两声,嘲讽说道:“难道范大人这一生从来没有逛过青楼?”
范闲微笑着摇摇头,他今天心情有些怪异,所以不想与言冰云做口头之争。此时房内没有举烛,天上星星寂寥可数,院中一片幽暗。范闲回头,看着言冰云眉心那抹在夜色之中也抹之不去的冷漠,忽然心思一动,脱口而出:
“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胡闹!”言冰云痛斥提司大人的荒唐问话。
范闲耸耸肩,叹息道:“也对,你是一个只爱自己的人,怎么懂得如何疼惜女子?”言冰云懒得理他。
范闲望着他说道:“你与沈小姐的事情怎么收场?人家黄花大闺女被你骗了身子,沈重可不是吃素的。”
言冰云的脸上一片冰霜,但是眼尖的范闲终于成功地第一次找到对方眼神里的一丝黯然,只听着他轻声说道:“我可不是你这种淫贼,至于沈……我与她没有什么事情。”
范闲明白,言冰云与沈大小姐注定今后一生天各一方,遥遥相望,虽然不知道言冰云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动过感情没有,但想来对于一个痴心女子,他总会有所歉疚才是。
他的心思又转回到了若若的婚事上,一股淡淡的忧愁浮上心头。其实所有人都说的对,妹妹嫁给李弘成,总比嫁给那几个皇子要强,范闲应该高兴才是,但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其实在他的心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某些细节,某些最初的反应,比如头前的长身而起,事后的黯然拍掌,泄露了范闲心底最深处那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愿望。
他对走廊那方的言冰云说道:“沈小姐自然没有办法嫁你,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这种可能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从来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言冰云很冷漠地回答道。
范闲笑了笑,离开了长廊。言冰云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颀长孤独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七十八章 多多益善
三樁婚事,只是三首小插曲,似乎如此。没有人知道知道范闲心里的烦恼,一想到那种隐隐的可能,范闲便会浑身寒冷,不知如何言语。远在异国他乡,唯一可以百无禁忌的五竹叔像失踪了一般,这件事情根本无处可去诉说。
事无不可与人言,此事不可与人言。
在旁人的眼中,范大人似乎很开心,已经开始准备使团回京的路程安排。官员们以为范大人是紧着回京筹备妹妹的婚事,同时要抢先在朝廷这一波婚事之后的利益安排中取得好处。谁也不知道,在范闲平静甚至愉悦的外表下,他早已从当时的惊愕中摆脱,开始按照很久以前设计的那般,按部就班地做某些事情。
言冰云的话对范闲也有一定帮助,范闲认为这位言大人在某种程度上说的是对的——不可能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但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果若若愿意嫁,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让她嫁的风风光光,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哪怕李弘成陷入了二皇子夺嫡之事,自己为了若若,也要保住靖王一府的安宁。
当然,如果若若不想嫁,那就会是另一个面目完全陌生的故事了。
想通了此节,范闲回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的平静。
这些天入宫两次,主要是处理两国开国以来的第一次联姻,兹事体大,连同范闲在内,没有一个人敢怠慢。而让范闲感到有些快意的是,在后宫的强压下,沈重与长宁侯方面终于低下了头,两国特务机构关于后年北方货物非正常渠道输入的利益分配和具体措施都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在这个计划之中,范闲这个身兼监察院和内库职司的重要人物,自然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事实上,范闲欣慰的不是这件事情本身,因为虽然今后他的计划自然需要钱财方面的支持,但走私所得,其实还真不如范闲所图谋得大。真正让他高兴的是,既然渠道方面要做出改变,那么信阳方面的货物输出一定会压缩,进帐一定会减少,长公主的势力想来会得到削弱。
范闲也明白,长公主之所以坐视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关键还在于自己应承了信阳方面,要好好地配合上杉虎,把那个藏着惊天秘密的肖恩救出来——似乎这说明了长公主依然将庆国朝廷的利益放在自身的利益之上,这种有些像雷锋一样的做法,让范闲有些惊异。
也就是在这些天里,病人言冰云的统筹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当范闲拿着那个案宗时,也不由赞叹出声,言冰云的手法很简单,却是最安全妥帖的手段,最大程度保留了庆国潜伏在北方力量的安全。
庆国的谍子分很多种,言冰云控制的是暗谍,像油店掌柜和那些潜伏在王公府中的长随甚至还有些官员。还有一种则是明谍,比如秀水街上的那些老板,各郡各路南方来的行商,他们主要是做生意,但是周游天下,自然也要将有用的信息反馈回庆国。这几日各处的明探暗探开始发力,冬眠了一年的谍报系统开始苏醒,顿时展现了强大的侦缉能力。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上杉虎那边动手。
范闲与言冰云却很轻松地坐在使团里喝酒。范闲看了一眼冷淡至极的言冰云,说道:“言大人,你毕竟是我下属,能不能不要天天摆脸色给我看?”
“我不是拍马屁的下属。”言冰云冷冷回敬了一句。
范闲微微一笑,知道面前这位在北齐潜伏了四年,有很多不一样的面目,当时谁能猜到游走于各王公贵族家的云大才子,海商幼子,竟然是庆国的谍报头目,这样的人,一定是个很擅于交际、长袖善舞的人物,此时对方对自己冷冰冰的,那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上司,而不是他想要对付的目标人物。
“北齐方面确实很蠢。”范闲喝了口茶,说道:“居然这么早就把你放了出来,还让你安安稳稳地在使团里呆了这么多天,如果是我,给我十个师我也不换。”这是范某人前世时的某个典故,言冰云自然听着没有什么感觉,也没一丝感动。
“或许他们认为朝廷肯用肖恩来换我,本来就已经够愚蠢。”想到这件事情,言冰云依然有些郁积,“不过北齐人换回肖恩,却不大用,还要想着法子杀他,这更是蠢到了极点。”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有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一国有如一人,它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完美运转的机器,往往会随着统治者的情绪变化而变化。北齐皇室自身就有意见分歧,只不过苦荷的光芒太盛,所以才会重新将肖恩囚禁,如果上杉虎不是肖恩的义子,想来也没有人敢去撩动皇室的决议。”
“那你呢?”言冰云皱眉说道:“一路北上,你明明有机会杀死肖恩,却放过了他。如今对方已经身在上京,你却要救他,救他出来后,你又要……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范闲笑了笑,关于肖恩身上的那个秘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正是如此,这件事情的过程才逐渐显得有些荒唐可笑。
他想了想,对言冰云解释道:“这就和下棋一样,虽然最后都是想要将对方的老帅将死,但是我们运兵用卒的过程路线不一样,从中所获取的利益也不一样。”
如果在雾渡河畔就杀死了肖恩,先不说范闲当时准备舍弃的那个卒子还能不能活着回国,范闲也永远无法知道——神庙究竟在哪里。而此次动用了监察院在北方的所有力量,要将肖恩救出来,范闲只是想设置一个棋盘上常见的逼宫局,希望能够在绕了这么多道弯之后,获得陈萍萍都没有获得的利益。
“肖恩不越狱,锦衣卫不好杀,毕竟上杉虎在北齐军方的声望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