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20节
这绝对不是男女间的问题,只是一种很纯粹的期盼。范闲想找个人说说话,更准确的说,在经历了与肖恩的对话之后,他需要倾诉……却无处倾诉。
这种很古怪很奇妙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在庆国京都那个雨夜,在那个箱子被打开之后,范闲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上不会再寂寞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个女子无处不在的气息与痕迹。但是此时他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依然寂寞,因为那个女子毕竟已经杳然无踪了。
“肖恩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无情的人。”范闲在心里想着,自己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摇了摇头,往厢房里走去。
室中只有范闲、言冰云、王启年三个人,这是监察院内部在上京的最后一次会议。言冰云静静望着范闲,说道:“范大人,问出来了吗?”
这是范闲早就已经想到的局面,自己利用了监察院与信阳方面的所有力量,才得到了那般绝巧的“死境”,身为庆国官员,众人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肖恩嘴里的秘密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我出手晚了,肖恩死了。”
言冰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马上回复了平常,摇头叹道:“谋划日久,却始终没有成果,实在可惜。”
范闲微讽笑道:“老跛子搞了二十年都没有问出来,你以为我是神仙?”
他时常在与言冰云的交谈中,刻意称呼陈萍萍为老跛子,这是一种很莽撞,甚至是手法很拙劣的威吓,但对付言冰云这种冰雪聪明的人物,往往这种很鲁莽的手法比较管用。
他回过头对王启年说道:“准备回程事宜。”
王启年沉声应道:“是。”略顿了顿后,皱眉问道:“大人,昨日留在房里的那个冒牌货怎么处理?”
范闲知道他这是杀人灭口的意思,心里有些不适,说道:“自然是带回去。”
言冰云不赞同地摇摇头:“万一被北齐人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了怎么办?”范闲盯着言冰云的脸,嘲讽说道:“当然是凉拌。就算他们发现了又能怎么办?你被关了一年,这胆子也小了许多。”
言冰云与王启年对视一眼,发现范闲今天的心情有些问题,于是很默契地闭嘴不说。范闲看了二人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以为海棠没有看出来?只不过她拿我没办法而已。”
王启年接着请示回国的行程安排,范闲略一沉默后,缓缓说道:“太后寿宴一过,我们马上启程,我……有些想家。”
第九十二章 走的便是女道士那一派
王启年领命,正准备出门去安排,同时要与林文林静二人商议,毕竟此次回使的使团中,还要带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却听着范闲忽然说道:“来时路上我们准备的那些马,王启年你要处理干净,不要给那些农夫带去别的麻烦。”
言冰云没有参与最先前的计划,所以听不大明白。
王启年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摆摆手,他便推门离开了。言冰云的眉头挑了挑。
三个人,做了三个动作,里面自有含意。范闲笑了笑,说道:“在我面前,你何必忍的这么辛苦?”
言冰云没有笑,只是有些缓慢地举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带着一分下属应有的恭敬说道:“提司大人既然不想我知道,即便我再好奇,也没有必要发问。”
范闲没有考虑太多,直接说道:“这只是最初的计划,既然已经抛却不用,当然要把屁股擦干净。”然后他用很简单的语言,向言冰云做了一下解释——范闲从刚刚入春的时候,就在京都寻找到了一位与自己容貌有些相似的监察院年轻官员,然后一直养在“深闺”。
在最初的计划中,这位伪装者应该在从北齐回国的路程上发挥作用,让他冒充范闲随使团南下,而掩护真正的范闲留在上京中,处理应该要处理的事情。
“你最开始准备单身留在上京?”言冰云皱眉道:“你要处理什么事情?”
范闲看了他一眼,说道:“陈萍萍要肖恩死,所以我准备留在上京杀死他,然后赶到国境线上与使团会合。免得肖恩死后,北齐人玩一招大变脸,将我们的使团宰了。”
言冰云问道:“你刚才和王大人说的沿途马匹?”
范闲笑了笑,解释道:“使团在京都出发之前,我已经请院中的人和内库的某些人物,帮忙在这南下的道路上养了些好马,当然,这些马都是偷偷摸摸地养在保马户中,想来不会惊动北齐的官府。”
“你准备在上京杀死肖恩后,便一路换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边境线上?”言冰云唇角泛起一丝嘲讽之意。
“千里走单骑,难道有什么问题?”
言冰云叹了一口气后说道:“这是现实的世界,不是一本小说。如果按最初的计划,你杀死肖恩,北齐方面一定会关闭上京城,各州驻军都会封闭南下的道路。你单人匹马,怎么可能回到南方?”
范闲笑了笑,说道:“陈萍萍当年带了那么多人都能够杀回南方,我一个人有什么不行?”
“悍勇或许有之,但这计策总是有些愚蠢。”言冰云摇头道:“大人是院中提司,应当惜命惜身。而且这计划中,就算北齐方面因为使团的离去而放松了警惕,你也不可能在这藏龙卧虎的上京城中刺杀肖恩。”
范闲自然不会告诉这个冰霜男子有关重狙的事情。毕竟现在五竹叔失踪了,箱子失踪了,长公主与上杉虎勾结了,小闲闲渔翁得利了,事情一变再变,计划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
明日复明日,便是后日。当然这是一句废话。
上京城那条美丽的玉泉河畔青树丛丛,偶有北回的白鹭飞起。这里已经是河的上游,地近皇宫,所以纲禁森严,上京的百姓们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些石子路上落脚。范闲与海棠并肩走在河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感觉倒不怎么郁闷,连绵数日的阴郁心情,此时似乎在村姑的陪伴下要好了许多。
说来也奇怪,海棠这位姑娘生的不怎么漂亮,风姿不怎么绰约,气质像极了村姑,偏生这种感觉却让范闲觉得有些自在。
几句废话说完之后,话题马上转入正题,海棠微蹙了眉尖,问道:“太后一直没有松口,你究竟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范闲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你们皇帝要娶老婆,却偏生要我帮忙。”他忽然望向海棠,双眼宁静之中夹着一丝不愉,“你既然是司理理的好友,当然应该知道某些事情。难道你不觉得请我帮忙,会让她心中不自在?”
海棠双手插在大口袋里,一双脚在河畔的青石地上拖着,双眼宁然望着前方微垂下来的柳树,说道:“如果司理理想的,你能做到,那她就不会来到上京。既然你是一个无情之人,又何苦这般惺惺作态?她入宫想来也是你愿意看到的事情,毕竟从此以后,你就算远在南方,但在这北齐皇宫里也有了一个可以说上话的人。”
范闲万料不到她会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说的透透彻彻,不给自己一丝遮掩的机会,心头微凛微窘,觉着自己身上的薄薄单衣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剥光了,露出里面的自私与无情来。沉默半晌后,他才苦涩一笑后说道:“我只是一位臣子,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就默认这件事情的发生。”海棠说话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是那股子光明正大却无来由地有种压迫感,“既然如此,何须多言。”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一入宫门愁白头,你与司理理是姐妹,怎么忍心看她入宫?”
“陛下是位不错的男子。”海棠微笑道:“而且理理毕竟是南庆人,如果想在上京生活,似乎也只有皇宫能够为她挡风遮雨。”
忽然间,海棠转过头来,范闲又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那片比湖光更加明亮的神采,在范闲这一生的经历中,眼光最亮的便是叶灵儿与海棠,但叶灵儿是一片天真无邪的明亮,海棠眸子里的明亮更多了分洞悉世情后的明达与淡然。
“范大人,像你这样成天算计着阴谋生活,难道不会觉得很累吗?”
范闲微微低头,片刻后坚定地仰起头来,将双手负到身后,上身不动,下身微移,与海棠一般在河畔的青石路上摇啊摇,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逍遥自在,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你或许只是想种几畦好菜,打理三分田园,但我必须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现在考虑将来。”
说完这番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海棠,说道:“我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顶多有些小聪明,你看看这些方法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