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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250节

  范闲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等沐铁离开之后,范闲看着那卷案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陷入了沉思。上面记载的都是崔氏这些年来的行贿对象,时间,缘由,朝中这些京官大部分都有瓜葛,偏生没有二皇子那派的痕迹,这让他感觉很头痛,明明心里的直觉告诉他有问题,但却无法从这些繁纷的信息中,找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范闲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长项在于刺杀,握权,造势——说到底,表面的温柔之下,他有的只是一颗刺客锋将的心,而并不是一位善于御下、揉捏人心的皇者,也不是一位长于分析情报、判断方略的谋士——知其所短,用其所长,范闲是这样用人,也是这样分析自己的。

  想到在北齐上京城里的那次缜密计划,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开始想念起那位看似滑稽,实则帮自己出了不少主意的王启年。当然,那个计划的真正操盘手,是言冰云,范闲也本打算回京之后,将他一直捆在自己的腰带上,谁知道院里竟然让言冰云去了四处,而让自己兼管一处,想从官面上来压榨小言公子的智力谋略,已经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大宝,发现大舅哥正对着一碗杂酱面发起最后的猛攻,不由笑了笑,拿起蒸屉里没了肉馅的白面包子皮,伸到他碗里胡乱抹了些肉酱,然后极快地塞进嘴中,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大宝一愣,发现有只手从自己的碗里蜻蜓点水而过,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得意的范闲,有些幽怨地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开始吃面条。

  ※※※

  新风馆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雨势极大,落地之后绽成无数团雨雾,渐渐迷离了人们的眼睛,将街道四周的建筑都朦胧了起来。一股子寒意随着雨点,降落在京都里,刮拂在新风馆门口的那一行人身上,想从他们的脖颈处钻进去,借人取暖。

  范闲将一袭风褛披在了大宝的身上,很细心地系好他脖子上的系扣,确认寒风不会灌进去,这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闲闲要去做些事,大宝先回府去找婉儿玩好不好?”

  大宝正在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点点头说道:“妹妹太凶……我……范……小胖玩。”

  范闲明白他的意思,哈哈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如果这天下的官员臣子行商贩夫妓女诗人,都能有大宝这样一颗简单平和的心,或许自己的生活会要简单轻松许多吧?

  小心地交待了藤子京几句,范府的马车就接着舅少爷回了府。邓子越看了范闲一眼,沉声问道:“大人,这时候去哪里?”

  “去言府。”

  第十三章 她自重了,你变态了

  邓子越微微一怔,心想这大雨的天,不在处里等着下属孝敬,不在新风馆里大快朵颐,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炉清茶,偏要顶着暴雨,去往言府,不知道大人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我去调辆车来。”他对范闲沉声说道,便准备向街对面的一处走去。

  范闲摇了摇头,反手将雨衣的帽子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毫不畏惧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就这样走入了长街的雨水之中,任由雨水击打在自己身上那件灰黑色的衣服上。

  监察院的官服很寻常,但也有特制的样式,比如雨天查案时,通常会穿着这种雨衣——衣袖宽而不长,全部用的是防水的布料,后面有一个连体的帽子,样式有些奇特,像风衣,又像是披风。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这件衣服上都会顺滑而下。

  当年舒学士第一次在京都看见监察院的这种衣服,大发雅兴,取了个别名叫:“莲衣”,用的便是雨水从莲叶上如珍珠般滑落的意思。但毕竟这种雨衣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当前的审美观格格不入,所以哪怕有了莲衣这样美妙的名字,也依然没有在民间传播开来,依然只有监察院的官员探子才会穿这种衣服。

  所以如今京都的雨天,只要看见这种穿着一身黑灰色莲衣的人,大家都知道是监察院出来办事,都会避之若鬼地躲开。

  范闲当前走入雨中,启年小组的几个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像那个月夜里一般,分成几个方位,不远不近地拱卫着他,在寂寥少人的雨天长街上往前方走去,雨水冲击着衣服,长靴踏着积水,嗒嗒嗒嗒!

  雾蒙蒙里几个人,竟有着一种沉默悍杀的味道。

  躬身送客的新风馆东家,微微抬头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这位范提司还真是位妙人,带着几个属下,竟把这身奇怪的衣服也穿出美感,走出质感来了。

  ※※※

  言府并不远,在雨里走了没一会儿,绕进一条小巷,再穿出来往右一站,便能看见那个并不如何宽敞的府门。一想到这府里的父子二人,掌管着这个朝廷对外的一切间谍活动,就连范闲也不自禁地多了一丝凝重之色。

  言若海身为执掌监察院四处十年的老臣,深得圣心,也深得陈萍萍器重,就算是朝廷里的六部大臣,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嚣张。而由于监察院当年设置之初,将官阶设得极低,所以后来为了行事方便,陛下基本上是在用授勋赐爵的手段,强行将监察院官员的政治地位向上拔高着。

  比如言若海在几年前便是二等子爵了,而去年言冰云被长公主出卖给北齐,陛下为了安抚监察院里这些忠臣,便直接将言若海的爵位提成了三等伯爵。想想连范闲的父亲范建,如今身为户部尚书,也只不过是位一等伯爵,就能知道圣上对于监察院的官员,是何等的厚待。

  不过言府的门口并没有换新的匾额,言府下面的小题还是写着“静澄子府”没有换“静澄伯府”,字也是黑字,而不是金色,显得极为低调。不过范闲清楚,除了封公的世代大臣外,只有陛下钦命赐宅子的大臣,才有资格在府前写着爵位,由此可见言府这宅子也是陛下赐的,想低调也低调不成。

  站在大雨未停的府门,早有门上的执事看见他来了,一见到这一行人穿的雨衣,便知道是监察院里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是老爷的同僚还是少爷的朋友,赶紧下了台阶,用手遮着雨,将范闲一行人迎了上去。

  范闲掀开头上的雨帽,露出微湿的头发,问道:“小言在不在家?”

  执事正准备开口说老爷不在家,听着对方说话,才知道是来找少爷的,再一看这位清秀容颜,早猜出来是哪一位,恭恭敬敬说道:“少爷在家,请问大人可是提司大人?”

  范闲点点头,将雨衣解了下来,搁在小臂之上。那位执事赶紧接了过来,左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说道:“大人请进。”

  这是位聪明人,知道少爷从北面回来,与这位范提司的关系匪浅,便自作主张先不通报,直接迎了进去。范闲也正有这个想法,笑着看了执事一眼,很自然地走进府中,毕竟他的官阶在言氏父子之上,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客气。

  这是他第一次来言府,不免对于府中环境有些好奇,但随着那执事的伞往里走着,一路也没有看见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充足的雨水滋润着院中那座大得有些出奇的假山,让上面的那些苔藓似回复了青春一般绿油油着。

  绕到假山之后,便是言府内院,范闲看着远方廊下听雨的二人,微微一笑,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着自己,而他却是缓缓地踏着石板上的积水,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靠近了那条景廊。

  景廊尽在雨中,柱畔石阶尽湿,连廊下之地也湿了小半,但廊下二人却依然不为所动,坐在两张椅子上,看着秋中的雨景发呆。

  其中一位自然刚刚返京不久的小言公子,另一位却是千里逃亡的沈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互视,只是将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着这不停落下的雨水织成的珠帘,能将两人的目光折射回来,投射到对方的眼帘之中。

  范闲苦笑了一声,发现言冰云这家伙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里却比往日多了些温柔之色,而他身边的沈大小姐,似乎也从当日家破人亡的凄苦中摆脱了出来,脸上微现羞美之意,只是眸子里又多了一丝惘然。

  只是这一对怨侣不说话,不对视,当作对方不存在,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

  而更让范闲觉得诡异的是:那位沈大小姐穿着一身丫环的服色,而且脚下竟是被镣铐锁着,拖着长长的铁链,那铁链的尽头是在房间之内,看模样,竟是被言冰云锁了起来!

  又安静地看了一阵,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言冰云此时心情一定不像表面这么轻松、不然不会连自己在他二人身后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

  言冰云回头望来,便看见了那张可恶的温柔的笑脸,眸子里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扰而愤怒,还是因为自己被强塞了一个女俘虏而想找范闲麻烦。

  沈大小姐看见范闲,却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相对,面色一黯,起身离椅,微微一福便进了房间,带着阵阵铁链当当之声,在雨天的行廊里不停回荡着。

  ※※※

  言冰云似乎并不意外范闲会闯到自己的府上,请他坐下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但范闲却有些意外言府的冷清,他坐在了沈大小姐离开后的椅子上,感觉到臀下还有些余温,不免心头微荡,强行压抑住自己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说道:“本以为你千辛万苦才回京都,府上应该有许多道贺的官员才是,哪里想到雨天里,只有你和沈家姑娘相看对泣无言。”

  言冰云很认真地辩解道:“第一,我没有看她,想来她也不屑于看我。第二,是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范闲耸耸肩,没有说什么。

  言冰云继续说道:“父亲大人向来不喜欢和朝廷里的官员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提司大人这样的名人,宅中自然会冷清一些。”

  范闲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去北齐之前,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如今回国之后,一定会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结你言府的人怎么可能不上门?就算你家是监察院的头目,与朝官们不是一个系统,但这种大好机会,我想没有人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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