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95节
至于如今的抱月楼名义上的东家史阐立,由于他是在案发之后接的手,京都府再怎么蛮不讲理,也没可能将他索来问罪。
范闲忍不住笑了笑,还和身边一位看热闹的大汉就着案情讨论了几句,眼瞅着那些苦主们正在衙役地带领下,去府衙后方的一处地方暂歇,他唇角一翘,与大汉告辞后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檐之下,一个书生般的人物。
那些妓女的家人满脸凄楚地往街角行去,将将要消失在那些围观人群的视线中时,打横刺里竟是杀出了四五个蒙面大汉,手里拿着明晃晃的直刀冲了过来,这些蒙面刺客刀光乱舞,下手极狠,便朝着那些苦主的身上砍了下去!
街头一片叫嚷哭嚎之声,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也是一声喊,吓得四散逃开。
范闲站在一棵大槐树下面,眯眼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担心,反而是对二皇子那方的实力有些看轻。对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样的手段,行事实在是拙劣的狠,上次栽赃宰相能够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愿意戳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来这么一手,难道不怕陛下耻笑你手段单一吗?
至于这些苦主的性命,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处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战团之中,极其快速地将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后,而迎上了那些杀手。
又是路人,是范闲最喜欢的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没有拿刀,只是拿着监察院特备的刺尖,不过三两下功夫,便破了那几个刺客的刀风,欺近身去,下手极其干净利落,出手风格简洁有力,竟似带着几丝五竹大人的痕迹。
范闲眉梢一挑,知道这是因为六处的真正主办,那位影子是五竹仰慕者的关系。
二皇子那边派来的刺客其实身手也不错,但和六处的这些人比较起来,总是显得下手有些冗余之气,稍一对战,便溃败不堪,这些人下意识里便想遁走,但却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着,毫无办法。
当当几声脆响!
这场突如其来的狙杀与反狙杀戛然而止,那几个蒙着脸的刺客惨然倒在街面之上,身上带着几个凄惨的创口,鲜血横流。
范闲看着那边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对于小言的安排十分满意。留不留活口无所谓,但是不能让这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这些刺客的身上都带着监察院秘密的印记,以便栽赃给自己。而这场狙杀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们养的死士,只能算是兼职的刺客,遇见六处的专业人士,自然会败的很惨。
便在此时,奇变陡生!
街角那个正在屋檐下躲雨的书生,忽然间飘了出来,杀入了战局之中。只见他一拔剑,意洒然,剑芒挟气而至,真气精纯狂戾,竟是带着街上积水都跃了起来,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场间一位苦主!
好强悍的剑气,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书生之手,场中那几位伪装成路人的六处剑手一时不及反应,也不敢与这雨剑相混的一道白气相抗,侧身避开,尖刺反肘刺出,意图延缓一下这位高手的出剑。
嗤嗤数声响,尖刺只是穿过了那位书生的文袍下摆,带下几缕布巾,却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剑之威,只听着噗的一声,那柄无华长剑已经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体!
谢必安,二皇子八家将中最傲气的谢必安,曾经说过一剑足以击败范闲的谢必安,出剑必安的谢必安。
范闲第一眼就认出了屋檐下躲雨的书生是他,但根本没有想到,以对方的身份实力,竟然会如此不顾脸面地对一位苦主出手,此时大局已定,就算谢必安杀了那个苦主,又能如何呢?
他以为谢必安只是奉命前来监视场中情况,根本想不到对方会抛却傲气出手,所以反应略慢了一丝。
谢必安在出剑前的那一刹那,其实就已经知道,既然六处的人在这里,那么栽赃的计划定然是失败了,他虽然狂妄,但也没有自信能够在光天化日的京都街头,将那些常年与黑暗相伴的六处剑手全部杀死。
但他依然要出剑,因为他心里不服,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那些路人刺倒,而自己想要杀的苦主们虽然惊恐,却是毫发无伤,这种完全的失败,让他愤怒了起来,从而选择了不理智而狂戾地出剑。
杀死一个苦主也是好的,至少能为二殿下在与范闲的斗争中挽回些颜面,而且……只要这些妓女的亲眷死了一个,范闲总要花很多精力在解释这件事情上。
他轻轻握着剑柄的右手感到一丝熟悉的回颤,知道剑尖已经又一次地进入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体,又会带走一个无辜者的灵魂,有些满意,甚至是嚣张地笑了笑,回剑,看着那位苦主胸前的血花绽开。
然后……他的笑容马上僵住了。
谢必安自信绝不会失手的一剑,也确实实实在在地刺入了那位苦主的身体。但唯一有些怪异的是,剑尖入体的部位,略微向中间偏了那么一两寸,也就是这段距离,让他手中的剑,没有直接杀死对方。
而且他已经失去了第二次出剑的机会,因为他面前的苦主,就像是一只风筝一样,惨惨斜斜,却又极为快速地向着右手边飞了出去!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够凭空将一个人,牵引向了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向。
谢必安下意识里手腕一拧,长剑护于胸前,霍然转首看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刚赶过来的范闲,收回踹出去的那只脚!
“范闲!”
身为极高明的剑客,他第一时间察觉出了对方的气息,在尖叫声中,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的一剑,笔直而无法阻止地向着范闲的面门上刺了过去。
此时,六处的那几位路人知道范提司到了,很有默契地护着惊魂未定的苦主们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范闲一脚救了先前那人一命,此时根本来不及抽出匕首,看着迎面而来的寒光,感受着那股凛烈的剑气,感觉自己的眼睫毛似乎都要被刮落了一般!
他一抬手,嗤嗤嗤,三声连环机簧之声连绵而起,三枝淬着见血封喉毒液的弩箭,逆着剑风,快速射向了谢必安的面门。
此时剑尖所指是面门,而暗弩所向亦是面门。
两个人很明显都没有比拼脸皮厚度的兴趣,范闲沉默甚至有些冷漠地一扭身体,凭借自己强悍的控制身体能力,让那把寒剑擦着自己的脸颊刺了过去,狠狠一拳击向了谢必安的胸腹。
这一拳上挟着的霸道真气十分雄浑,破空如雷,如果击实,谢必安必要落个五脏俱碎的下场。
谢必安拼命一般左袖一舞,舞出朵云来,勉强拂去了两柄细小的暗弩,想趁此一剑要了范闲性命,哪里料到范闲竟然敢如此行险,生生递了那个恐怖的拳头出来!
他怪叫一声,横腕一割,左手化掌而出,拍在范闲的拳头上。
喀喇一声脆响,谢必安的腕骨毫不意外的断了!
“范闲!”
谢必安愤怒地狂喝道,不是因为畏惧范闲的真气,而是拳掌相交时,一道淡淡的黄烟从二人拳掌间爆了开来,谢必安没有想到范闲竟然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会用毒烟这种下作手段!
此时毒烟入体,他剑势已尽,横割无力,又急着去迎范闲那一记诡异而又霸道的拳头,空门大开,三枝弩箭的最后一枝刺入了他的肩头。
又中一毒。
“范闲!”
谢必安第三次狂乱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地咒喊着范闲的名字,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强行运起体内真气,一剑击出,直攻范闲的咽喉,毒辣至极,而他整个身体已经飘了起来,准备掠上民宅檐上,逃离这个身具高强实力,却依然阴险无比的另类高手身边。
但范闲怎么会让他逃?
一道灰影闪过,范闲已经在半空之中缠住了谢必安的身形,右臂疾伸,直接砍在了对方的脚踝上,这一记掌刀,乃是用大劈棺做的小手段,虽然攻击的是敌人最不在意的边角处,却给对方带来了极大的损害。
谢必安闷哼一声,只觉脚踝处像是碎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迅疾染遍了他半个身体,让他逃离的速度缓了一缓。
也就是这一缓,范闲沉默着出手,在片刻时间之内,向谢必安不知道攻了多少次,二人重新站立在微有积雨的街面之上,化作了两道看不清的影子,一道是灰色,一道是黑色,纠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