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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405节

  内库招标用的是明标明银,先不说成交之后高达四成的定金,便是标银本身就要求事先备好,或是真金白银,或是朝廷认可的钱庄银票,都必须在开门那日内送抵专门的会场。

  这是一笔累积到无比恐怖的数目,像明家这种江南首富,也很难马上拿出这么多的现银,毕竟不可能去卖地卖宅,而且还有六成的标银在中标之后就可以马上回手,皇商们不想占用流水,便会从外借调。而像崔明两家这种大户,每年投标之时需要的现银极多,都是经由太平钱庄筹措银两,以出产货物为抵押,已经形成了惯例。

  今年预料到内库开门会有些麻烦,范闲一定会想办法让明家多出些血,所以明家今年让太平铺庄准备开出的银票,多准备了两成,不要小看这两成,基数太大,两成已经是非常恐怖的数目,让明家多质押出去了不少东西。

  “太平钱庄是信的过的。”明青达沉声说道:“老关系了,而且毕竟是东夷城的产业,那些夷人总要靠咱们供货。”

  “是。”明兰石轻声应道:“而且咱们也不是平白调银子。如今江南一地总有些白眼人,想瞧咱们明家的笑话,这次如果能中了标,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耳光,同时也是让钦差大人明白,能够代理内库这么大笔生意的家族,还是只有咱们家。”

  明青达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标我们必须接下来,朝廷的制度需要这么大笔银子压在转运司,本意是想剔除那些实力不够的商人,同样,也是为我明家扫了不少对手。天下能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家,那还有谁呢?除非钦差大人想眼看着明年内库的货没人能接手……不然就只有给我,我们要确保的,一是价钱问题,不要高的太离谱,二是捆绑问题,京里会来压力,压着转运司依往年规矩,十六项分成四份儿,六八一一,我们……还是……只要那个八。”

  一半的份额,明家主人还说是“只要”,话语间的信心展露无疑。

  明兰石心悦诚服,看似很紧张的局面,在父亲对朝廷制度的分析下,便变得极为容易了,想要中大标,在朝廷那种荒唐制度的规定下,似乎也只有自己家有这个能力。

  “海上的事情已经妥了。”明家主人最后缓缓说道:“你让家中的那位也闭嘴吧。”

  明兰石听着海上的事情妥了,不由感到浑身上下放松了下来,那是明家最大的把柄,只要被清除干净后,依明家在江南路本地的平稳行事,范闲应该抓不住什么对付自己的理由,但听着父亲最后那句话,明家少爷的心里依然止不住一寒。

  他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办妥海上的事情,那些盘踞在岛上的海盗又是如何被灭了口,关于明家的助力,肯定有一部分是来自军方,但是父亲口风极严,所以就连他这个明家少爷都不知道,京里这次究竟动用的是哪方面的军队。

  海上的事情由父亲出面解决,家中的事情,却只有自己解决,明兰石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

  入夜。

  明家少爷在苏州城里的一处偏僻金屋内,他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怀中一位未着寸缕的女子像小猫一样乖巧地伏着,纤细的手指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画着圈。

  这女子是明兰石的第三房小妾,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养在明园之外。

  “兰石。”这名小妾吐气微热,喘息着说道:“我还要。”

  男人在事后最厌恶听到这句话,明兰石冷笑道:“还要什么?不知道知足吗?”

  这名小妾忽而脸色一变,咬牙说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钦差大人查的紧,海上不敢出船,你觉得我们兄妹二人没什么用处了?”

  明兰石微笑着回过身来,轻声说道:“小乖乖,这几年你给我明家挣了这么多银子,怎么会没用处呢?”

  话语一落,他的手便重重地拍到了小妾的雪臀之上,震起白浪起伏,娇嗔连连。

  小妾媚眼如丝,满怀期待。

  明兰石满脸微笑,一掌砍在了她的后颈处,看着小妾嘤咛一声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稳定而无情地扼住了那道自己亲吻过无数遍的雪白脖颈。

  第一百零五章 洗岛

  第二天凌晨,苏州城外的码头上少了一个大石头,少了一个麻袋,有人听见了扑通一声重物坠河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说明少爷的第三房小妾回老家泉州省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归期未定。

  同样是那个灰蒙蒙的晨雾之中,远在泉州城外大海之中的一处岛屿之上,趁着黎明前夜色的掩护,许多凶残的食鸟鸥从层云之上急冲而下,降落到岛面之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些贼鸥们贪婪地低下自己的头颅,用带着乌血的喙尖不停地啄撕着什么,因为鸟的数量太多,所以抢起食来也是显得格外暴烈,不时便有鸥鸟为了抢夺进食的地盘而大肆撕咬起来,一时间,昏暗的岛面上鸟羽乱飞,血肉四溅。

  它们抢食的不是日常喜欢享用的小雏鸟与龟蛋,而是……人的尸体。

  整座岛上,此时竟是尸横遍野!刺鼻的血污气息冲天而起,好在初春料峭,所以并没有太过腥恶的腐烂气息发出,但饶是如此,这么多具尸体,依然惹来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贼鸥们。

  好一场盛宴。

  岛上隐约可见码头一般的建筑,但此时早已是全无人迹,死去的人们睁着惊恐的双眼,泛着白的眼珠子无法动弹,蒙着一层死亡后形成的粘膜,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摸到岛上来杀了自己。

  嗤的一声,一只贼鸥准确无比地啄中那具尸体难以瞑目的双眼,叼着一粒血糊糊的眼珠,骄傲地扭动着脖颈,旋即低下头来,似乎害怕有同伴要和自己抢食,双翅一展,挪了一个地方,躲到礁石下面开始进食,却发现这个食物有些硬,咯住了自己的脖颈,慌急地咯咯叫着。

  满岛残尸,肉飞现白骨,脏腑被啄出,血污,死亡,飞舞着,战斗着的鸟群,死亡与恐惧的气息弥漫在大海上。

  一只手,有些艰难无力地扒开上方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赶走身边那些该死的贼鸥,一对眼睛从那个缝隙里紧张地向外张望着,确认了上岛的那队官兵已经坐船离开了,这位大难不死的岛上海盗,才心有余悸地从同伴们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这人肩上挨了一刀,血肉模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于那些官兵所挟带的杀气感知极快,抢先一步装死,并且用同伴的尸首掩护住自己,或许他也早就死了。

  那些上岛来的官兵,本来应该是这些海盗们的同伴,但忽然凶性大发,下手之狠实在是难以言说,直到岛上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想来那位海盗的首领才会想到,明家,是来灭口的。

  侥幸逃生的这人面色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生活,面容寻常,神情坚毅,双眼微眯。经历这等大难后,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慌。喘息着坐在同伴们的尸体中,强行镇定了一下心神,撕下身边同伴的衣服,紧紧地包扎住了自己的伤口,然后开始起身,在岛上寻找着清水与食物。

  官兵们离开的时候,以为人都已经死光了,所以并没有将清水与食物毁去,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恢复了一下精神之后,天,也就亮了。

  迎着海上升起的那轮朝阳,那个人缓缓地坐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时飞时落的鸟群,看着那些长年相伴的伙伴们凄惨的死后模样,他的嘴唇开始发白,却忍住了恶心欲呕的情绪,反手拿过一壶清水,往干枯的嘴里灌了下去。

  死的人,都是他的伙伴,但他不会去安葬这些人。一来是死去的人太多,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安葬这么多尸体。二来当海盗的人,死后如果不能葬入海中,被这些贼鸥们带上天去,不见得是一个不好的结局。三来,这些海盗们平日里作的恶也不少,杀人奸淫的事情常常发生,如今先被人杀,再被鸟食,也算是报应吧。

  他叫青娃,泉州本地人,家世普通,能力普通,常年在海上当水手,去年某个时候,他所乘坐的大船被海盗劫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而且还加入了海盗的内部,开始与海盗们成为伙伴,在泉州之外的滔滔大海上,做着那些很丑恶的事情。

  这座岛上的海盗是海上最大的一股,但是很奇怪,他们做的生意却是不多,而且首领似乎刻意在掩饰着这支队伍的行踪。在岛上呆了半边,青娃才终于发现,原来岛上的主要生意,就是劫明家往西洋送货的货船。

  每次劫船,通通不留活口,尤其是船上负责押送的朝廷官员。

  只是半年的时间,青娃因为自己的冷静与冷血,得到了头领的赏识,成为了海盗当中的一名小头目,开始逐渐了解到了更多的详情,并且开始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很可惜……这个时候,这个夜晚,一批强大的水师找到了小岛,并且血腥无比地屠杀了岛上所有的人。

  朝阳拂面,却并不清爽,因为身旁全是死尸血肉,青娃的喉咙咕隆了两声,认出来了前方不远处正被鸟儿们啄食大腿上肉的那名海盗,正是与自己同住一个山洞的才仔。

  青娃眼睛无力地眨了眨,有些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才仔的尸体旁边,用手中的木棍赶走那些天杀的贼鸥,看着才仔的尸首,半晌无语,最后缓缓说道:“我如果活着回去,你的爹妈,我会照顾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决绝地扔下自己伙伴的尸体,沿着码头下的那条隐蔽小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岛上的船已经全沉了,不过那里有海盗首领留的后手,不知道那里的木船还留着没有。

  青娃走的不快,但格外坚决。他必须赶紧回到陆地上,因为自己虽然活下来了,但后来的那几封情报并没有送出去,提司大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

  他一边走一边抹泪,强忍着不回头去看,虽然身后那些海盗都有取死之道,但相处半年,纵是铁石心肠,也禁不住有了些感情。

  此时青娃的胸中升腾着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眼看着就可以拿到明家与海盗勾结的证据了……昨天夜里那批军队,战斗力极为强大,究竟是哪方面势力的人呢?既然是上岛来灭口,一定是某位军方大佬,才有可能调动沿海的强大水师……难道是叶家?不过他没有下判断的资格,只希望能赶紧把这个情报发回苏州。

  是的,正在哭泣的青娃,就是监察院四处驻泉州巡查司外围乙组的五只乌鸦之一,他就是曾经向范闲禀报明家与海盗关联的那名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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